正月啟蟄,言發蟄也。
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
春雷應聲而落,滿園血煞一掃而空,花草樹木盡數枯萎。
處於雷霆中心的血肉怪物再如何力量大無窮,終究不是金剛之軀,掙扎幾下,就慘叫著化作縷縷黑煙,消散在天地之間。
那口洪鐘落在地上,發出最後一聲鐘鳴後,悄然破碎。
司葵落在地上,踉蹌幾步,靠在一棵枯木上,用最後的力量挺直腰背,望向祠廟的方向。
許靈官不知何時起站在那裡,帶著不可直視的威靈,從神像中走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司葵。
「你的資質果然不錯。你殺了他,便有資格做我的神官。」
道道神光凝成巨掌,以不可撼動之威向司葵握去。
就像神靈的邀請,不容任何人拒絕。
司葵倔強地捏著雷訣,氣機牢牢鎖定著許靈官。
她丹田內的靈韻已經空空如也。
再也不能放出一個法術,畫出一筆符籙。
但就算如此,她也決不投降。
「驚蟄。」
天地間忽然一暗,司葵的視線被鋪天蓋地的紫色全部占據,瀑布般的雷霆帶著滾滾天威從天而降,將神光巨手拍得四分五裂!
司葵驀然回首,硬木打造的廟門被巨虎的利爪輕易破開,抱著灰姑娘的宋亦就站在門外,笑吟吟地看著她。
「想學啊你,我教你啊。」
聽到第一聲鐘響,宋亦就運起縮地成寸之法,帶著虎山君和灰姑娘往廟裡趕。
第二聲鐘響,宋亦就到了半山腰。
待到第三聲鐘響時,宋亦已經到了廟外,揮舞袍袖震散了音波,否則廟外的捕快沒有一個能撐過血肉怪物使用五臂的一擊。
就在宋亦要衝進去救人時,廟中忽然傳來了熟悉的驚蟄氣息,雖然略顯稚嫩生疏,其中的「意」卻與他昨天所用的如出一轍。
驚鴻一瞥間,就能學得七分相似,縱然司葵有天時法的底子,也稱得上一聲天才。
宋亦一邊走向許靈官,一邊道:「這麼漂亮的一個女人,就因為幹掉一隻怪物,就要被你抓到廟裡當尼姑。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許靈官面色陰冷道:「你是何人?」
「天鏡山九霄觀五十三代傳人,宋亦。」
「九霄觀……」許靈官面色微變,「為何本神沒感受到你的道韻?」
宋亦理直氣壯道:「我藏起來了,不然你這老王八會主動從神界下來嗎?」
祠廟並不是神靈的住所,神靈平日都在天宮或者自己的仙府中。
對於這些走香火神道的神靈來說,人間的祠廟就相當於七天神像,百姓家中供奉的神龕就相當於傳送錨點。
如果某個地區沒有信仰神靈的廟宇和信徒,神靈們就只能以後再來探索了。
宋亦可不想大老遠跑到天宮去抓許靈官出來,故而一直掩飾著自己的道韻,營造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這才把許靈官從神界騙下來。
「身為九霄傳人,怎能如此無禮,不請自來!」
宋亦笑道:「若你沒犯事,用得著怕我來找你嗎?是看見我滅了你養的女鬼,才慌了神嗎?司葵姑娘,這老小子犯了什麼罪來著?」
司葵立刻正色道:「豢養妖鬼,殘害百姓,其罪一也。」
「對抗朝廷,加害欽差,其罪二也。」
「勾結匪類,掠奪財物,其罪三也。」
宋亦補充道:「還有私自動用國運鎮壓山鬼,逼迫百姓上供香火等等,這樣一看,你的罪行簡直罄竹難書啊。」
許靈官哈哈大笑,笑聲震天動地。
「我有何罪?凡人不敬神靈,給予些懲罰難道不應該嗎?」
司葵皺眉道:「你身為一方守護,如何有人敢對你不敬?」
許靈官冷笑道:「我生前為大周開疆拓土,保護了不知多少百姓;死後在此鎮守百年,誅滅了不知多少妖邪。」
「但供奉給我的香火,卻一天比一天少,我的神力,也一天比一天弱。」
「縱然吾乃朝廷敕封的神靈,如果沒有百姓以香火供奉,也一樣會消散在天地之間。古往今來那麼多神靈,今日你在祠廟神堂中,還能看見幾個呢?」
「起初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我兢兢業業,守護一方百姓,人們卻不知感恩呢?」
「直到我請教了一位高人,才恍然大悟。」
「凡人都是自私的,他們不會在意神靈是否正直,誅滅了多少妖邪,他們只會感恩能滿足他們欲望的神靈。」
「或者在切身受到危害,卻無能為力時,才會臨時燒香拜佛,祈求神靈的幫助。」
「所以我才豢養怨鬼,讓那些凡人知道敬畏,知道恐懼。」
「果然,在我豢養怨鬼之後,廟中的香火便一日昌盛過一日,我的神力也慢慢恢復,到如今更是遠超從前。」
「事實證明,像我這樣行使神道,才是最正確的!」
「真是一派胡言。」司葵指著花木下的白骨道,「這些人都是無辜的百姓,你拿他們的魂靈豢養妖鬼,如何跟你的信眾解釋?」
許靈官笑得更厲害了,「只要我能滿足他們的貪婪,他們就會是我最忠心的信徒。」
「至於解釋,神靈本就無需向凡人解釋。」
「但我萬萬沒想到,他們非但沒有因恐懼而離開,竟然還會主動替我跟別人解釋。他們說,沒有得到神靈護佑的人,都是因為自己——」
「心!不!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