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嬰帶了那麼大一批人過來,自然有人要挪位置,這點李二陛下早有準備,年末考核時已經騰了些位置出來,讓李元嬰把帶來的人安插進去。
刺史姓崔,是個和氣的胖子,胖得挺均勻,並不顯得難看,倒有些和氣。
崔刺史剛到任不過一年,考課還算不錯,他聽說李元嬰今年要就藩就提心弔膽,集簿做得格外認真,杜絕任何弄虛作假成分。
別人可能覺得不必對李元嬰太上心,畢竟李二陛下弟弟那麼多,李元嬰頂多只是占了出生晚的便宜才被李二陛下抱到身邊養。但崔刺史不是一般人,他見微知著的本領遠超於旁人。
若只是單純地接到宮中讓人養大那一點都不稀奇,在宮中長大的皇子多得是,隔壁齊王不就是李二陛下的親兒子嗎?還不是說殺就殺!
李元嬰不一樣。
別人不知道,崔刺史卻是知道的,當年位列秦王府十八學士的許敬宗可是因為李元嬰遭了秧。雖然因為姻親關係保住了性命,前途卻是沒了,對於一個一心向著權勢富貴的人來說比殺了他更殘忍!
李元嬰在李二陛下心裡要是沒點分量,絕對動不了許敬宗。
崔刺史心裡警惕得很,上邊讓空哪個位置他就空哪個位置,絕對不做半點掙扎。要知道李二陛下腦子一熱是能給眾多功臣和自己年僅十幾歲的兒子們許個世襲刺史的人,他坐到刺史位置上心裡不安寧啊,總擔心李二陛下腦子又熱了!
接完李元嬰,崔刺史問明李元嬰什麼時候得空可以開接風宴就走了,既不顯冷淡也不顯殷勤,瞧著很會做人。
李元嬰對崔刺史的印象還不錯,不過也沒把過多的精力放到探究崔刺史為人上,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反正他得在滕州紮根,將來總能看清的!
現在的李元嬰一心扎進了他的滕王府上頭。
滕王府的選址很符合他的喜好,明明王府是後來才修的,看起來倒像是整個滕州城繞著這王府來建似的,氣派得很!
後山也很大,登到山腰就能俯瞰全城。若是翻過後山去,那就是一片肥沃的小平原,這片小平原也全屬於滕王府。
最讓李元嬰高興的是,王府裡頭還圈了個湖,湖水由活水引來,瞧著清澈漂亮。李元嬰繞著王府里里外外地跑了一圈,著實驚喜不已,當即回去揮毫疾書,又給他皇兄寫了封厚厚的長信拍了一通馬屁,說自己對這王府實在再滿意不過了!
末了他還給李二陛下提了句崔刺史的事,說崔刺史長得胖胖的,讓他想起四侄子,不知道四侄子走到哪了,遼東冷不冷。聽說長得胖比較不怕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回頭他問問崔刺史!
李元嬰寫完信便叫人幫他把信送回京,慢慢送也不打緊,反正沒甚要緊事。他還不曉得李二陛下有和心腹要臣分享他馬屁信的喜好,只覺得自己是在和自己兄長閒嘮嗑呢。
都說什麼血脈至親、手足情深,照李元嬰看來都是虛的,即便不是生在皇家,父子相殘、兄弟相爭的事也不是沒有。想要真有點感情,還是得靠自己好好維繫!
李元嬰相當自得。
看看,他多努力啊!
魏姝也不知道李元嬰時不時給李二陛下寫的都是什麼玩意,直到她收到魏徵的來信,才知曉李元嬰已經被長孫無忌等人拉入黑名單,蓋戳他是天底下最無恥的人。
哪怕隔著信紙,魏姝都能看到魏徵橫眉豎眼的兇相,可見魏徵也被李元嬰那些馬屁信荼毒得不輕。
照魏姝看,李元嬰這個寫信的是有點不要臉,但李二陛下更不要臉啊!別人收到這種信都是自己暗中舒爽,李二陛下不同,他不僅自己看爽了,竟還發展出和別人分享馬屁信的興趣愛好!
魏姝悄悄和李元嬰說起這件事。
魏徵給她寫這個的意思就是讓她勸著點,讓李元嬰寫信別寫那麼諂媚了!
李元嬰聽了,卻對李二陛下這個興趣愛好很不錯,他還教育起魏姝來:「換成收到信的是我我也會同你們分享的,皇兄怎麼就不能和老房他們分享了?這是人之常情,你們可不能因為皇兄是一國之君就這也不許他干那也不許他干!這又不影響皇兄治理天下,百姓聽說了指不定還要誇我們兄弟感情好呢!」
魏姝覺得百姓看了這些信只會覺得這兄弟倆真是臭不要臉。
不過想想李元嬰要是得了李二陛下一句夸肯定是要昭告天下的,魏姝也就不勸他了。
李二陛下喜歡聽李元嬰這麼狂吹狂夸也挺好,總比回信把李元嬰一通臭罵要強,真要那樣,李元嬰還不得傷心死!反正,受折磨的只有房玄齡這些天子近臣。
李元嬰給李二陛下寫完信,又跑東跑西,看看柳寶林、王義方等人對住處滿不滿意、需不需要調換,一番忙碌下來,他們抵達滕州的頭一天便過去了。
李元嬰高高興興地在完全屬於自己的王府里歇下,心情好得不得了,夢裡都是笑出了兩個可愛的酒窩。
比起李元嬰的歡喜,這一夜許多人都睡得不太踏實。狄仁傑就沒睡著,走出自己挑的別院在花園裡走來走去,剛下了場雪,園中處處披霜戴銀,映得月色都寒冷了幾分。
狄仁傑行至一處涼亭之外,卻見前頭有盞燈點亮了夜色,他抬頭看去,只見武媚立在庭中看著湖面,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夜色幽深,湖面也幽深,伊人獨立月下,遠遠看去讓人生出種清冷虛渺之感。
狄仁傑一時沒想那麼多,走上去問:「這麼晚了,你還沒歇下嗎?」
武媚回過神來,轉頭見是狄仁傑,笑了笑,說道:「剛看了點書,有點睡不著,出來走走。」對待自己人,她一向斂起鋒芒,看不出半點銳利。
狄仁傑順勢問:「看了什麼書?」
武媚道:「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就是《氏族志》。」
《氏族志》不止排名定序,也記錄著眾多家族的興衰榮辱。《氏族志》中李氏皇族位列第一,外戚位列第二,剩下的才是世家大族。對於這個排名,許多人心裡都是不服氣的,一干山東士族也一樣,連房玄齡他們選姻親也是暗暗在山東士族裡選。
武媚重讀《氏族志》不是臨時起意,一路上她都在思考此事。
李氏皇族屬於關隴貴族,這個所謂的關隴貴族滿打滿算只起來不到百年,在許多士族眼裡和泥腿子出身沒什麼區別。
而且關隴貴族胡風盛行,哪怕李二陛下追求文治,很多做派也流露出他打心底的不講究,什麼禮數、什麼倫常,在李二陛下表面上耐著性子聽聽,心裡其實都不怎麼當回事。
要不是有那麼多一路跟過來的心腹要臣在旁邊拉著勸著,李二陛下不知會鬧出多少事來!
李氏皇族自己都這樣了,自然不能指望各地士族對他們有多少敬畏,更不能指望他們會讓耗盡舉族心血栽培出來的子弟為朝廷盡忠。
李二陛下也私底下和人嘀咕過這件事,說這些士族進退如一,團結得很,發表的意見都很一致,對朝廷的政令都是意思意思地挑揀著遵從。
李二陛下察覺出了這些士族的輕怠,卻拿他們沒什麼辦法。
人家寧願不做官,也不來捧你李家臭腳,你有什麼辦法?你要把公主許過去或者讓人家閨女當王妃,人家都不樂意!
李元嬰打心裡覺得李二陛下想把大半個河南道扒拉給他當封地是好心,武媚卻不得不多想:李二陛下這麼做到底是真想給李元嬰個大封地,還是破罐子破摔想讓李元嬰把這向來文教興旺的齊魯一帶攪個天翻地覆,好好打壓打壓世家大族的氣焰?
武媚拿不準李二陛下的用意,所以讀完《氏族志》便靜不下心。
李元嬰雖然交了許多朋友,可真要讓他來和山東士族掰腕子還是不夠看的,他們的根基還是太淺薄了,李二陛下貴為天子都做不到的事,李元嬰拿什麼去做?
既然沒有別人在,武媚也沒瞞著自己的憂心,把自己思慮的東西都給狄仁傑說了。
狄仁傑聽完也沉默。
他出身太原,從小聽著太原王氏的名聲長大,哪怕朝代更迭,世家依然是世家,並沒有因為江山易主而動搖他們的根基。換句話來說就是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你李氏皇族不一定能有多長久,誰要盡心盡力幫你穩固江山?
狄仁傑道:「殿下不會想這些。」
李元嬰腦子裡就沒有這些東西,能來封地他高興得要一蹦三尺高,哪有心情想這些彎彎繞繞。李元嬰交朋友也不問出身,和他玩得來的他都樂意結交,瞧不上他的他也不會巴巴地貼上去。所以,哪怕齊魯士族輕視他,他也不會在意的,按李元嬰的想法肯定是「你不愛和我玩我就不帶你玩」!
武媚聽狄仁傑這麼說,也覺得是這個理。
李元嬰絕對不會去考慮這些問題,只想著玩得高不高興。
武媚說道:「那我也不想了。」
李元嬰天生有種奇妙的氣運,別人磕破腦袋都求不來的好事,他隨隨便便就能撞上!他們與其在這裡千想萬想,不如先和李元嬰一起琢磨接下來怎麼把滕州玩個遍!說不定玩著玩著,他們擔心的事就解決了!
兩個人立在亭中聊了一會,都不在憂慮,各自散去,安心歇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李元嬰早早起來了,呼朋喚友要出去玩耍,好好巡視一下他的封地。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你們大人真複雜!(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