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勇催動神魂,向著其中的一段記憶靠近。越是近前,那段記憶中隱約的聲音便越是清晰。
直至他的神魂與「泡」相接,陌生的記憶如巨浪向他席捲而來,浪花中響起紛亂的話音,音調詭異,似乎不是正統的漢語,但神魂共鳴下他能完全理解那話的意思。
......
「石執事,方才分宗傳來消息,有九名弟子在外出時,因跟一名散修搶奪雲隱草而發生衝突,九人全部被殺...」
「...好,我這就派人去查。另外,這是昨日部落里獻上的祭品清單,這次獻上的兩腳羊只有二十隻。他們說最近漢奴中出現了一批逆賊,抓捕活口兩腳羊變得困難了,請求我等下場提供助力…」
......
「分宗回信了,那個散修叫周凡,似乎是剛來梁州不久,畫像在這裡,請您過目...」
「應您的旨意,分宗的精英已經領命前往,這次必叫那周凡人頭落地。」
.....
「長、長老!方才執事報告,第三波前去圍剿的精英也全都...!」
「您要親自帶人前去?!金羽長老還請三思...」
「不不,我絕沒有這個意思,那周凡當然不可能是您的對手,只是下次祭祀快到了,離了您的話沒人負責和那些凡人溝通...」
.....
「殿中諸位長老已經簽署了卷宗,除了先前被殺的金羽長老和赤狐長老以外,現在只差您的表態便可以啟用狼眼令,召集我們麾下的所有人手。」
「為了圍殺一個散修做到這種程度?掌門,我們可是已經有七十年沒動用過狼眼令了!」
「夜梟長老,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麼?我下這道令並非僅僅是為了復仇,更重要的是,那個周凡是個漢奴。」
「若是我們對他放置不理,總有一天那些凡人會發現他的存在。而後他們便會明白,在胡民的土地上,漢奴亦能橫行無阻,亦可與我等平起平坐。」
「這種事決不可發生。」
......
「掌門,方才接斥候急報,已經發現周凡所在!」
「很好。傳令門下所有人手,立刻準備出發圍剿——他在哪?」
「……」
「掌門…周凡他…」
「他就在我們的山腳下。」
……
一陣微風吹到臉上,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化作一片鉛灰色的天空。
那是霧。數百縷灰色的霧氣在穹頂下交織,相互勾結成足以籠罩天地的巨網,密集得幾乎看不清網眼。
再往下看,每一縷霧氣的源頭都來自於一面獵獵飛舞的陣旗。叢林般的旗幟插於山間,手持兵戈的修士立在旗邊,密密麻麻的人影幾乎覆蓋山頭。
這是...
譚勇感覺自己的神魂在微微顫動。他看得出這是某種用於滅殺的陣法。
千百修士的力量集於一陣當中,來自四面八方的殺氣聚於一點,別說是身處陣中,就是他這個隔霧觀花的旁觀者都察覺到了那股窒息的壓迫感。
譚勇竭力穩定著顫動的心神,順著眾人的視線望去,在滅殺大陣的中心,他看到了一道人影。
那是個身著黑衣的男人,手持一柄長槍,由於距離太遠,看不太清面容,只能見到他身後一片紅色瀰漫,譚勇定睛去望,剛穩定的神魂又是一震。
屍體,全都是屍體!
數不清的屍體堆在他背後,血流溢出數里有餘,看上去他竟是一路殺上山間,踏著眾人屍體形成的血路,走進了這覆蓋群山的天羅地網。
「殺!」
狂風捲起飛沙走石,金鐵之音響徹蒼穹,山間千百修士同時暴起,千百道氣息在瞬間暴漲,在頭頂大陣的掩護下,無數靈光如驟雨急落,所有的光芒帶著滔天殺意飛向同一道身影。
天地凝固。
一道烈焰平地爆起,如平地驚雷沖入雨點般的敵群中,火光爆閃間,幾道結陣人影灰飛煙滅,籠罩群山的大陣破開駭人的裂口,宛若天空被捅開了洞,整個場景都燃燒起來。
雷虐風號間,譚勇幾乎看不清東西,目光所及只有一片刀光劍影閃爍,耳中所聞只有此起彼伏的殺聲與慘叫,傾盆的血雨和著殘肢落在他身邊,他卻置若罔聞,只是定定地望著那道人影。
壓制,絕對的壓制。明明是獨身入陣,可他的威勢卻橫壓面前的千百人,一人一槍屠殺全場,目睹這一幕無異於看到殺神降臨人間。
颯颯風聲刮過耳畔,當空的塵煙散開,那黑色的影子已然騰在空中,無數人影以他為中心合圍,東西南北中封鎖所有方位,圍得如同鐵桶一般。
譚勇竭力睜大眼睛,視線緊追著人堆中央黑色的人影,空中的男人剛巧在此時俯首,在人群開合的間隙處,他和那人的目光交錯了一下。
下一個瞬間,他的視野被血色覆蓋。
.......
「啊!!!!」
守在四處的專員們一擁而上,將發出慘叫的譚勇摁倒在地。他在眾人的手下狂亂地掙扎著,抱著頭撕心裂肺地嘶吼,三四個彪形大漢竟險些摁不住他。
「譚專員,冷靜一下!」
「叫醫護!給他上鎮靜劑!再叫幾個魂修專員過來!」
「譚勇!聽得到我說話嗎?譚勇!」
共鳴期間,施法者必須開放整個神魂,稍有不慎便會陷入他者的情緒當中導致走火入魔,因此每次工作開始時都會做好萬全準備。
很快一支鎮靜劑被推進譚勇體內,令他的痙攣平息下來,一名同樣修神魂之術的專員在其身前蹲下,將柔和的靈力緩緩灌入他體內。
隨著他的灌注,譚勇的掙扎逐漸平復了下來,可他依舊緊緊地抱著頭,整個身體蜷縮成團,像是那陣恐懼已經隨著記憶紮根在他身體裡,怎麼也無法祛除。
「譚先生,你看到了什麼?」
問話的專員蹙起了眉。他看到眼前這名身經百戰的特遣員全身顫抖,瞳仁當中的恐懼仿佛要把眼珠撐爆。
「周凡...」他抱著腦袋,聲音止不住地顫抖,「周凡...是周凡...是周凡來了...」
「周凡怎麼了?」身邊的專員急急追問,可譚勇像是聽不進他們的話似的,只是顫動著嘴唇,不停地喃喃重複。
「周凡,是周凡...是周凡...」
譚勇反覆念著這個名字,失去焦點的眼睛顫動著,迷離的目光穿過重重人群,穿過四周已經蒙塵的建築遺蹟,落到在他們背後的考古巨坑之中。
黃土之下,白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