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誒,小周,告訴你個好消息。」
街道辦辦公室里,正喝著茶水看報紙的周清抬起頭,戴紅袖章的中年女人站在他工位前,圓潤的臉上盡顯歡欣。
「昨天你們吃完飯後,佳佳下來可跟我講啦!」
中年女人語調上揚:「聽她那意思,她可是很喜歡你,急著要約下一次見面呢。」
她說得激動,作為當事人的周清反倒沒什麼表示。
他慢吞吞地把嘴裡的茶水咽下去,笑了笑道:「是麼?跟她吃飯的時候,她看起來不像是很急的樣子。」
「嘿,你這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是吧。」
中年女人手指敲擊著辦公桌:「我這侄女可不是省油的燈,她眼光高的很,雞蛋里都能挑出骨頭來。這次她居然能放下身段來找你,這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你得把握住啊...」
她在那一陣絮絮叨叨,興奮得仿佛月老給她頒了獎,周清也不打斷,嘴上嗯嗯啊啊地回復著,繼續手上的工作。
女人叫秦紅梅,在這街道辦社區服務中心已經工作了十幾年,算得上是單位里的大前輩。
按理說工作了十幾年沒評上什麼職務,這前輩當得也多少有點憋屈,不過秦紅梅這人本來也沒什麼事業心,現今臨近退休更是沒了升遷的念頭。
比起前輩,她更像是辦公室里的老大姐,最大的愛好便是給新來的職員介紹對象。
原本街道辦以中老年職工為主,秦紅梅一身牽線本領無的放矢。今年辦公室總算是來了三位單身年輕人,一入職,她便第一時間審視一番。
第一位叫作付成浩,是走選調進來的,人高馬大,一表人才。
秦紅梅第一次見到他並不是在新員工入職儀式上,而是在一則新聞報導上,報導標題是《985碩士入職街道辦為哪般?》,還上了當時的微博熱搜。
有人感慨學歷膨脹,有人抱怨環境不公,而老油條們心裡卻是門兒清。
對於付成浩這種高學歷人才而言,來社區服務中心不過是為積累基層經驗,別看現在只是個小小的辦事員,最多三五年,他便會借著這段經驗在仕途上鯉魚躍龍門。
一句話概括,就是把「牛逼」寫在臉上的績優股。
第二位叫李傑,跟前一位比起來,他樣貌平平,學歷平平,能力平平,但有一個十分突出的優點——他家裡有七套房。
沒人知道他這種人為什麼還要來街道辦上班,也許是隨便找個班上積累點社會經驗,也許是家裡安排讓他有個從業背景打底…秦紅梅也不在乎這些,只好奇這隻金龜婿何時能被垂釣上岸。
一個績優股,一個富二代,秦紅梅手握這兩員大將的微信,如得秦瓊敬德相助,一時間熱情空前,自認沒有牽不動的紅線——接著就在秦佳佳這塊高地上全折了戟。
眼看相親連黃兩局,秦紅梅比自家侄女更要火急火燎,環顧一圈,發現自己身邊滿足介紹條件的只剩下了周清。
跟前兩位的臥虎藏龍相比,這位的履歷就顯得有些過於接地氣了。秦紅梅本只是抱著個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推薦一下,誰知難以攻克的高地這次卻突然敞開了懷抱,一開始主動去找男方聊天不說,現在竟然還要主動登門。
若不是她之前已經跟周清共事數月,對其脾性有所了解,秦紅梅簡直都要懷疑他是不是給自家侄女灌了什麼迷魂湯了。
「小周啊,你可得認真考慮考慮,這不是小事...」
秦紅梅一副懇切的口氣:「你也都見過了,佳佳她人長得漂亮,學歷又好,還有編制。這麼好條件的姑娘,你錯過這村可沒這店了...」
她一向嗓門頗大,現在情緒激動之下,穿透力更上了一個台階,連坐在旁邊的付成浩和李傑都不由得被引得扭過了頭來,看向這邊。
「啥?是之前說的那個秦佳佳嗎?被周哥給拿下了?」
李傑在工位上嘖嘖稱奇,話里有一絲酸意:「那女的漂亮是真漂亮,難搞也是真難搞啊,我當時給她轉紅包她都全給我退了,周哥你怎麼搞定的?」
「這種女孩大多都不看錢,更多追求個感覺,要情緒價值。」付成浩在旁邊冷靜分析,「我是玩不來這一套,說不定周哥擅長這個吧。」
「嘿!付哥你這說的,你長這麼一張臉又是名校畢業,倒追你的女的一抓一大把,還搞什麼情緒價值!」
李傑一擺手:「但別說,周哥這是深藏不露,有一手啊!照這趨勢,咱過兩天是不是就能吃上你喜糖了啊...」
辦公室里你一言我一語,越聊越紅火,話題九拐十八彎一路奔瀉,周清在旁邊喝著茶看著,溫熱的茶水入口,散發出帶著微苦的清香。
在他印象當中,男女之事在凡人間本是個心照不宣的禁忌,類似「追求」之類的事更是上不得台面,若是有人在家門外說起這事,那刺激程度堪比如今外放三級片,是要被外人戳脊梁骨說不合禮數的。
沒想到幾百年過去,如今的凡人已經在公開場合大談情愛,人間變化之大還真是讓他有些驚訝。
不過,對此他倒並不反感。
作為修士奔走了大半生,無論是人傑還是地靈他都已看過無數,但像這樣充滿市井味道的場景在修仙界卻不多見,他喜歡這種屬於凡人的煙火氣。
像這種邊緣閒職,一天下來沒有實質工作是常事。聊聊天,喝喝茶,看看報,時間就到了下午。
牆上的掛鍾指向四點半的時候,辦公室里便已經開始響起窸窸窣窣收拾東西的動靜。一過五點,下班的人們立刻從各個出口湧出辦公室,像擺脫了牧羊犬的羊群奔向四方。
周清擺好自己的保溫杯,混在人群之中踏出單位。從側門出去,迎面正是綠茵茵的小區街道,路邊種滿了楊柳和銀杏。
在離單位最近的一棵樹上,一個竹製鳥籠正掛在上面。見他接近,籠中的棕金色小鳥立馬拍了拍翅膀,仿佛在恭迎。
「恭喜發財!恭喜發財!」話吐得字正腔圓。
「你是畫眉,不要跟院裡那些八哥瞎學。」
他隔著籠子敲了敲鳥的腦袋,將籠從樹上摘了下來。
時間差不多,該去遛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