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安羅浮收到訊息便立刻趕回了雲州。
他一路御劍而歸,風塵僕僕,平日裡貴家公子一般乾淨清爽的模樣此時也早已蕩然無存。
他的發梢上甚至還沾染著一些沿途的塵土和海鹽,這幅尊容看起來著實狼狽了一些。
安羅浮方一回到雲州,直接便御劍回了清越峰紫薇殿,他甚至顧不得先去拜見師父「楌樳宮主」,便先一步來到卓清潭的院舍,確定她是否安好。
當看到耳聰目明、恢復如常,只是靈脈尚未痊癒還有一些虛弱疲態的卓清潭時,安羅浮不禁輕輕舒了口氣。
他就知道,他的師姐一生樂善好施、除暴安民,必定福大命大,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卓清潭含笑看著他,輕聲道:「這些日子,你也瞧著清減了,辛苦了。」
安羅浮憨憨一笑,搖了搖頭,道:「不辛苦,是羅浮沒用,幫不上什麼忙。回來的路上我在崇阿山的山腳下,見到在城中安置的靈蓉姑娘。也聽聞了謝仙君找到了爻華,這可太好了。」
雖然他早已知道謝予辭並非什麼「仙君」,但是他已經叫慣了,一時之間忘記改口,依舊這樣稱呼他。
他找到了爻華?
卓清潭聞言微微一怔,轉過頭看向絲毫不曾對她提及過此事的謝予辭。
謝予辭卻挑了挑眉,淡淡道:「安公子誤會了,你的『師父』可是有大本事的人,是他治好了清潭,在下的爻華並沒有幫上什麼忙。」
「什麼?」
安羅浮聽聞後十分詫異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卓清潭,問道:「師姐?師父也尋到了爻華?他是如何尋到爻華的?」
怎麼他在東海奔波數日,居然一次都不曾見過他師父?
卓清潭卻定定看著謝予辭,蹙眉問道:「你尋到了蓬萊嗎?怎麼先前不曾聽聞你提及。」
謝予辭笑了笑:「你既已用不上此物,說與不說,又有何妨。」
卓清潭靜默的看了他一瞬,忽而輕聲道:「予辭,你究竟.為我做了多少我不曾知道的事?」
謝予辭卻痞氣十足的眨了眨眼。
「哪有?你想多了,我這人從不吃虧,做了好事是一定要留名的。我之所以懶得說,不過是不想你有什麼不必要的負擔罷了。
謝某行事,具因一句『我甘願』,既是自己甘願之事,那麼必然甘之如飴。別人知道與否,我自顧自在快樂,又何須介懷?」
卓清潭默默看了他一瞬,然後道:「可是,我想知道。」
也許你並不在意,但我卻很想知道。
安羅浮輕嘆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謝仙君是有大智之人。不慕虛華,但行己事。」
安羽濃卻被他們之間的對話搞糊塗了。
她皺著眉頭十分不解的打斷他們:「什麼爻華?什麼仙君啊?哥哥,你是在說這個姓謝的小紈絝嗎?
治好師姐是師父的功勞,跟他有什麼干係呀,他只是一個凡人而已,你可別被他騙了。」
安羅浮聞了妹妹這話,不禁怔了怔。
凡人?
他看了看卓清潭,又看了看謝予辭,見他們二人具是一副含笑不語的模樣,便知道自己的傻妹妹什麼也不知道。
他好笑的搖了搖頭,道:「羽濃,不得無禮,謝公子是吾輩仙門前輩,修為遠在你我之上。他只是素來謙和低調,不願在人前彰顯神通罷了。」
謙和低調?
這四個字,即便是謝予辭自己聽到都不禁牙根發酸,渾身不自在起來。
他這輩子除了做「鈞別」的那幾百年,與這幾個字還算有些關聯外,還從來不知道「低調」和「謙虛」該怎麼書寫。
卓清潭看見他這幅難得不好意思的模樣,也忍不住輕笑出聲。
只有安羽濃以為自己的兄長是一路趕路回來,太過疲勞而失了心瘋,她愕然道:
「哥哥,你真是被這人忽悠傻了不成?他算是什麼前輩啊,還『仙君』呢?我瞧著他就不像正經人家的兒郎。」
謝予辭當即「嘖」了一聲,他抬起一指隔空指了指她,然後斜著眼睛看著卓清潭,嘖嘖有聲道:
「這姑娘可惜了,小小年紀,眼神不濟,沒什麼前途了。」
「——喂!你這廝?說誰眼神不濟沒有前途呢?本姑娘前途遠大著呢!」
「羽濃.不可失禮!」
「哥哥?你居然幫著外人說話,不幫自己的親妹妹?」
卓清潭輕笑出聲,並不理會他們這些嘴上「官司」。
她含笑瞥了他們一眼,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然後對安羅浮淺笑道:「羅浮,你先去休息一會,羽濃晚上安排了家宴,屆時再好好聚上一聚。」
安羽濃聞言也連聲催促道:「對對對,師姐說的對極!哥哥,你快去梳洗換身衣裳,瞧瞧你一身塵土,都要難聞死了。」
她看見胞兄這幅狼狽模樣,早就心疼壞了,連聲叫著安家的僕從私奴備上熱湯,便推著安羅浮去沐浴更衣。
等到房間再無旁人,謝予辭便笑眯眯的斜倚在紫檀木椅一側的扶手上,手指抵在下巴上,似笑非笑的看著卓清潭。
「家宴啊,聽來倒是頗有幾分趣意。不知謝某有沒有這個機會長長見識,看看當世第一仙門的宴會是何等排場?」
卓清潭淡淡看了他一眼,笑著反問道:「你說呢?」
謝予辭聞言輕嘆了口氣,他聳了聳肩,垂眸拖長聲音道:「.知道啦,不去不去,謝某不會攪擾你們的雅興的。」
卓清潭聞言卻微微蹙眉:「你在說什麼呢?你自然是要去的。」
這回,輪到謝予辭愣住了。
他怔了怔,頗為訝異的道:「要我同去?我是開玩笑的。」
她們端虛宮清越峰的師門同門小聚,他還沒有那麼自以為是、不自量力,覺得自己可以一起去湊這個「熱鬧」。
卓清潭卻淡淡看了他一眼:「是嗎?但是,我卻並非在玩笑。」
「你」
謝予辭靜靜的看了她一瞬。
卓清潭淡笑著道:「怎麼?先前不是說好了,我潛心修行,你相伴左右。一日不到,言猶在耳,謝公子莫非是要變卦了嗎?」
謝予辭聞言安靜了良久,然後忽然笑了。
他的笑十分乾淨,就像黎明第一抹透在天際的驕陽,溫溫的、熱熱的,始終有種驕傲又純粹的少年氣。
他嗓音清澈,目光清澈尤甚。
「卓清潭,謝某答應過的事,便絕不會變卦。」
——尤其是,答應過你的事。
卓清潭被他灼灼的視角籠罩,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她抬起頭來,認真的看著謝予辭微帶笑意的那張清雋絕倫的側臉。
好巧。
她從不後悔,而他從不食言。
他們骨子裡的固執和堅持如出一轍,合該一見如故。
由於今晚只是尋常家宴,一同列席不過清越峰同門寥寥數人而已,謝予辭和卓清潭便都穿的十分輕便簡單。
只是,自打這次被聖神帝尊再次帶回到端虛宮,卓清潭便再也未穿過端虛宮掌宮的袍服和仙門弟子的道服,而是時常用簡便尋常的凡間女子衣衫加身。
她雖然答應了聖神帝尊和謝予辭重新修煉,但是卻用行動表示出來,哪怕繼續修行問道,她也只會做一介散修,不會再沾染仙門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