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盛源」果然名不虛傳。
不僅每道菜品具是色香味俱全,擺盤更是意境非凡、風雅不俗。
加上室內裝飾極其講究,精緻淡雅,在此用飯別有一番風味。
這頓飯吃下來,唯一讓謝予辭十分詬病的,當屬安羅浮的泡茶技藝了。
本來這頓飯吃的舒坦,謝予辭是很想給安羅浮這點薄面的。
但是一杯茶下肚,他臉色頓時大變,有些話實在不吐不快。
他格外認真誠懇的對安羅浮說道:「安小仙長,這人嘛.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可以理解。所以有些事情,倒也不必如此勉強。
謝某看你於修行一事上,倒也還算有些天賦在身。至於其他偏門左道,小朋友精力有限,不學也罷。」
安羅浮蹙眉問:「謝仙君,你此乃何意?」
謝予辭輕嘆道:「謝某沒什麼意思,唯心疼這幾兩好茶爾。」
安羅浮聞言眉頭皺的死緊。
他忽而沉默的舉起茶盞,一口喝盡面前的茶水,旋即轉頭疑惑道:
「謝仙君,你的味覺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我覺得這茶.還好啊?」
這不是挺解渴的嗎?
謝予辭沉默的看了他一眼,輕喟道:「安小仙長,你該不會以為我在騙你吧?」
安羅浮眨了眨眼,沒有說話,但是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謝予辭見狀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十分真摯的看著他,緩緩道:「你看著我的眼睛,這裡面可有半點虛假?」
安羅浮微微一頓。
他定定看著他的眼睛半響,然後神色鄭重的轉頭看向卓清潭。
「師姐?謝仙君.不太實在,我不信他。你來說。」
謝予辭聞言當即一拍桌子,「嘖」了一聲,似笑非笑道:「好啊,不信我是吧?卓清潭,來來來,你來說!你別躲在一旁不作聲。」
卓清潭用茶杯擋住自己的半邊臉,也掩住了唇邊的一抹笑意。
下一刻,她放下杯子,臉上一派正經,再沒有絲毫笑意,然後看向安羅浮。
她的眸色如暖暖輕煙,又像是藍天白雲下山澗中的兩捧清澈的清泉。
卓清潭淡笑道:「『春日拂曉』不愧是宿州府第一茗茶,確實茶香醇厚,回味悠遠,令人飲之忘塵。」
安羅浮當即展顏一笑:「師姐,你喜歡便好。」
謝予辭瞠目結舌的看向她,他不耐煩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曼聲打斷他們道:
「喂,卓清潭,你可別和稀泥啊!誰讓你點評『春日拂曉』了?現在等你點評的是安羅浮小朋友的茶藝水準。」
安羅浮聞言眉頭微皺,當即目光灼灼的再次轉頭看向卓清潭。
卓清潭眼神左右微微一動,視線難得的游移了一瞬,然後輕輕用手背抵在唇角咳了咳。
她偏頭看向安羅浮,問道:「咱們是不是還有菜色未上?羅浮,你去催催。」
這推諉之意實在太過明顯了,就連安羅浮都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謝予辭更是當即「嘖」了一聲,十分不滿的再次用手指輕輕點了點他面前的桌子。
「——『卓仙長』,請勿轉移話題。」
卓清潭輕輕一嘆。
她一貫不喜對人口出惡言,更不願意評判他人的好壞是非。
只不過,若是情非得已、一定要她說時,她亦是從不會虛以妄言便是了。
於是,卓清潭沉默一瞬,還是坦白著喟嘆道:「師弟的茶藝,尚有進步空間。」
安羅浮聞言,震驚又泄氣的「啊」了一聲。
他知道,他師姐是個極其溫厚真誠之人,極少會令旁人感覺尷尬難堪,更是輕易不會對旁人說重話的。
此時,她既然已經說是「尚有進步空間」,那麼他的茶藝水平恐怕真的是差得還很遠。
於是,他微微蹙眉,輕輕嘆了口氣,道:「原來我泡的茶真的有這麼難喝啊?
泡茶不就是在茶壺裡放入茶葉,再倒入沸水便可嗎?
難道大家不是這般泡茶的嗎?我還一直以為,自己的茶藝其實尚可。」
大家還真不是都是這般泡茶的。
謝予辭於此道,稱得上是大家。
不論是在仙界,亦還是在凡間,他的烹茶技藝具算得上頂尖。
想當年他初初涉獵凡間煙火,烹茶煮飯的水準便已領太陰幽熒驚艷。
哪怕後來被打回原形忘卻前塵,亦是在濯祗仙宮眾多細心周到、聰慧體貼的仙娥中出類拔萃,將往聖帝君的起居飲食照顧的妥帖。
謝予辭挑了挑眉,十分好笑的看著他,學著安羅浮的樣子也跟著重重的嘆了口氣。
「要不怎麼說,你爹說的沒錯呢,你師姐慣會溺愛你們。你能將上好的『春日拂曉』泡成這般模樣,想來之前在端虛宮中,也是沒少糟蹋好東西吧?也就卓清潭還能喝得下去了。」
卓清潭此時早已摘下帷帽。
她的容顏未施分毫粉黛,乾淨清透的像一塊無暇的美玉。
此時,她無奈的看了謝予辭一眼,偏過頭靠近他耳畔,用極輕的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音量,小聲對他說道:
「你啊,明明很是喜歡羅浮,又何必總是擠兌他逗弄他?他不問世事,性情單純,聽不懂玩笑話,說不定還真當你不喜歡他呢。」
卓清潭說話間吐氣如蘭,微弱的氣息不經意間掃過謝予辭的耳畔。
謝予辭那隻被她靠近的右耳,猛然紅了一片。
但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異樣的表情,還神態自若的輕挑眉梢,用同樣低的聲音,淡淡答道:
「喜歡誰?安羅浮?誰說我喜歡他的?謝某素來討厭古板正經之人,尤其是他這般小小年紀,便沒有半分少年人心氣,我便更加看不慣了,更不耐煩擠兌戲弄他。」
卓清潭含笑輕聲問:「那在『謝仙君』的眼中,少年人的心氣又該是什麼模樣呢?」
謝予辭「嘖」了一聲,想也不想道:
「那自然是要意氣風發、年少輕狂些才好。有道是『垂柳飛花滿路香,酒旗風暖少年狂』,人不輕狂妄少年嗎。」
卓清潭聞言卻淡笑著搖了搖頭。
「謝予辭,每個人的性情生來便各不相近,不可一概而論。更何況,哪怕是同一個人,若遭遇不同成長境遇,最後性情亦會截然不同。」
她雙眸美得獨具神韻——猶如一汪清澈見底的寒潭,冷清至極;又猶如一道清流不息的涓流暖溪,勃勃生機。
便是遭遇再艱難、再難堪的境遇,她的那一雙眼卻始終不曾失去過這份灼灼奪目的神采。
那股獨特的神采和精氣神兒,就像她的脊樑,永遠挺得筆直,無法被扭斷掰彎。
而卓清潭此時,正用這雙同時兼具清冷與暖意這般矛盾特質的雙眸,含笑看著謝予辭,輕聲道:
「少年恃險履平地,縱劍千里震千秋。不論是何等性情,只要行得端做得正,果敢無畏,誠摯灑脫,那便是少年之風,亦是君子之風。」
她目光溫潤似月,猶如微涼的銀輝漫野。
「——謝予辭,你便身負這般君子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