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南渡沒說話。
江汐被他從背後抱著,他雙手仍舊冰冷。
她很清楚陸南渡方才把她認錯了,眼神冷而犀利。
但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陸南渡卻回答不出來,這對他來說似乎格外難以啟齒。
江汐最終沒有聽到他回答。
她終是沒再說什麼,稍動了下身子:「走吧,去醫院。」
陸南渡許是沒有想到她會岔開話題,愣了一下。
江汐沒見他動作,稍側頭:「不去醫院?那要不你幫我處理。」
這句話果然奏效,陸南渡現在不敢給她處理,很快鬆了手。
他壓根不捨得動她一分。
可江汐背上那些傷口卻又恰恰是他弄下的。
江汐從沙發上起來,除了唇色有些蒼白之外,臉上表情窺不出情緒。
她看了眼陸南渡:「我去換個衣服,你坐會兒吧。」
沙發上的陸南渡沒看她,微垂著頭,點頭。
江汐沒再說什麼,視線收回,轉身去了臥室。
她進去時間不長,出來時已經換了身衣服。上身白色t恤,下身牛仔褲。
陸南渡很著急,已經在玄關那邊。
江汐臂彎搭著件外套,走去玄關。
陸南渡站門邊等她,江汐按滅了燈開關:「走吧。」
陸南渡悶悶嗯了聲。
江汐瞥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經過他先推門走了出去。
半個小時前天還沒亮,現在天際已經微微透出一絲熹光,空氣里絲絲縷縷的涼意。
陸南渡跟在江汐身後,兩人一前一後沉默著。
街邊路燈還亮著,馬路上行車很少,只稀零來往幾輛。
兩人站在路邊等車,江汐忽然想起方才在樓上陸南渡渾身發涼的肢體。
她問:「冷嗎?」
下來後江汐沒和他說過話,陸南渡站在她身後一步之遠,聞言抬眸看她:「不冷。」
江汐嗯了聲。
很快招到一輛車,江汐先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陸南渡正猶豫要不要去副駕坐著,江汐稍探出半張臉:「還不進來?」
陸南渡瞬間打消了去前面坐的念頭。
他鑽進了后座,江汐坐在隔壁。
計程車啟動後江汐便閉眼靠在沙發上,她不說話陸南渡也不吵她。
最近的醫院離江汐家不遠,很快便到醫院。
江汐先一步下了車,醫院急診大廳仍舊燈火通明,醫生和護士連夜忙碌。
走至急診外面的時候江汐不知想到什麼,慢慢停了腳步。
陸南渡也跟著她停下。
江汐轉身看他:「你在外面等我吧,我自己進去。」
之前去醫院陸南渡雖然是醉酒狀態,但有些片段他清醒後還記得。他記得那次江汐帶他去醫院,而不用想便知道自己會做什麼。
他搖頭:「我跟你進去。」
江汐看他,也不避開這個話題:「你不怕?」
陸南渡抬眸看她,沒說怕不怕,堅持要跟她進去:「這有什麼好怕的。」
江汐和他對視幾秒,垂眸,最後轉身:「走吧。」
陸南渡跟在她身後進去。
掛號後江汐便立即進了診室,陸南渡一步都沒走開。
醫生見他們進來,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口罩後傳來詢問的聲音:「怎麼了?」
江汐:「外傷。」
醫生嗯了聲,點點頭:「在旁邊病床上等一下。」
江汐逕自走過去坐下,處理傷口不方便穿外衣。
她脫了長外套,剛脫下便被旁邊的陸南渡接了過去。
江汐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任他拿過去。
醫生過來察看了下她傷口,過了會兒去收拾好工具過來,邊戴橡膠手套邊問江汐:「怎麼弄的?」
江汐一下停頓都沒有,格外平靜說:「璃杯摔碎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醫生也不是真的對這些問題感興趣,只是問問,而後開始給江汐處理。
病房裡一時格外安靜,只剩下醫用器具哐當的聲音。
氣氛越是安靜,人越發緊張,更何況在醫院這種場合,陸南渡手心莫名出了汗。
處理到一半的時候醫生突然說:「不是特別嚴重。」
陸南渡心裡驟然鬆了口氣。
「但還是要注意洗澡的時候別碰到水,傷口有可能會感染。」
江汐背對著醫生和陸南渡,嗯了聲。
很快醫生幫江汐消毒清理好上藥,說:「記得回家別沾水啊。」說完轉身去收拾器具。
剛處理好傷口,江汐背後衣服剛放下,陸南渡便將外套遞給她。
江汐接了過來穿上。
醫生在桌後坐下:「給你開點藥拿回去吃。」
江汐從病床上下來,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
醫生流利順暢地寫了幾行字,藥單開完後撕下來,她遞給江汐:「這些藥三餐後吃,劑量上面寫著。」
江汐接過藥單:「嗯,謝謝。」
有其他病人進來,江汐起身,給其他人讓了位置。
她拿著藥單出門,陸南渡跟在後面。
或許是因為江汐受傷轉移了陸南渡的注意力,陸南渡沒上次江汐陪他來醫院那時那麼煩躁。
江汐沒有走得很快,但陸南渡一直沒有跟上她,走在她後面。
外面空氣比醫院裡新鮮不少,江汐停在了路邊。
陸南渡仍是沒跟上來,距她一步之遠停下。
兩人影子在燈下拉長,江汐也沒回頭看他,不知過了多久,她問:「怎麼不上來?」
陸南渡卻忽然問她:「你不怕我嗎?」
江汐仿佛對他這句話感到疑惑,她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
陸南渡和她對視。
江汐也看著他。
寂靜片刻後,江汐說:「我為什麼要怕你?」
陸南渡怎麼也沒想到江汐會是這種回答,一時愣住。
她還是看著他:「你也是個正常人,不殺人不放火的,我怕你做什麼?」
一直以來,譴責他的,不分青紅皂白說他的。
一旦有人知道過去那些事,不會有人說他是個正常人,更何況江汐這種被他傷到的。
他一時有些語塞,喉嚨幾經吞咽,最後什麼也說不出來。
江汐卻已經回過頭去攔車了。
她沒有看到後面的陸南渡薄唇微張。
「可是我害怕。」
嗓音壓抑在喉嚨里,明明只是簡短的五個字,卻暗涌著無力和破敗。
江汐並沒有聽到。
計程車在他們面前停下,江汐照舊打開后座坐進去。
這次陸南渡不用她說,自覺坐進后座里。
天光已經大亮。
凌晨六點天,城市已經不在沉睡當中,馬路上車來車往。
兩人從車上下來。
陸南渡跟江汐說:「我就不上去了。」
換作平常,陸南渡肯定會死皮賴臉纏著她再讓他上去一會兒。
江汐沒問他什麼,嗯了聲。
幾秒後又問:「沒有落下的東西吧?」
陸南渡搖頭。
撒謊。江汐記得出來的時候看見他腕錶在桌上,但當時她以為陸南渡是覺得無關緊要不帶著,準備回來再拿走。
她也沒拆穿,漫不經心點了點頭:「嗯。」
雙方相互沉默了一會兒,陸南渡先開口:「那我先回去了,最近公司忙。」
「行,我也上去了,」她稍往後退了幾步準備回小區,「回去吧。」
陸南渡乖乖點頭。
江汐轉了身。
又走了幾步之後,身後陸南渡忽然叫了她一聲。
「姐姐。」
江汐停下,回頭看他。
陸南渡看著她:「下次。」
「如果下次有機會的話,我想見你,你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江汐並不知道這句話什麼意思,縱使她知道陸南渡肯定發生了些什麼,但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她還是沒能理解。
她只說:「為什麼不可以?」
陸南渡聽她這個回答,笑了,從早上到現在的第一個笑。
他長相本是有攻擊性的,眉眼深邃,鼻樑英挺。
但只要一面對江汐,他身上那些冷漠會收斂,會對著她笑,露出兩個小虎牙。
江汐也不知為何被他這個笑容感染,莫名跟著他笑了起來。無聲笑了幾下後才跟他說:「行了,回去吧,我也回去睡覺了。」
說到這個,陸南渡有點愧疚昨晚自己打擾了江汐的睡眠。
他眼角耷拉顯得無害:「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
江汐聽他道歉,說:「沒怪你。」
聽他雖說要回去卻總不結束話題,江汐說他:「你還想不想回去了?不回去的話跟我上樓。」
後半句話只是試探。
而陸南渡的反應證明江汐猜想是對的,陸南渡果然沒有答應,跟平時急著纏她的時候完全相反。
他沒明確說出拒接她的話。
「公司忙,我,下次再過來看你。」
江汐沉默看了他幾秒,嗯了聲。她沒再說什麼,轉身上了樓。
陸南渡騙了江汐。
他並沒有回公司。
一個小時後,一輛車計程車停在了陸氏公館外。
有人在花園打掃,在看見自家少爺從計程車上下來的時候格外詫異。
他們就沒見過自家少爺坐計程車回來。
而陸南渡卻仿若未覺,匆忙下了車,臉色不是很好。
陸南渡過來的時候他們連忙打了招呼,陸南渡大約心情不好,又或者急著卻做什麼,沒有回應。
食廳里陸老爺子和陸夫人在用餐。
陸南渡忽然從外面進來。
他已經有幾天沒回來,再加上平時也幾乎沒在這個時間點回來過,梁思容看到他的時候臉現驚喜。
「阿渡,怎麼回來了?」
下一秒看到陸南渡臉上表情,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
陸老爺子卻只輕飄飄瞥了眼,又垂眸,雲淡風輕拋下一句。
「又發病了?」
門口的陸南渡臉色不是很好,身側的拳頭慢慢攥緊。
梁思容敏感注意到,立馬放下刀叉,起身走過去安撫他:「沒事的,跟阿姨回房間。」
陸南渡倒算聽話。
梁思容原本想帶他去二樓客廳,樓梯中途陸南渡忽然開了口。
他聲音沙啞:「阿姨,給我許清州號碼。」
在聽到他說這句話的那刻,梁思容愣住。
許清州,陸南渡以前的心理醫生。但後來陸南渡不願再去治療,他堅信自己會好,也不信自己有病。
他排斥,厭惡,也不留著許清州號碼,他堅信自己不用聯繫。
可現在他主動找她要了。
梁思容有些擔心,正想問他發生了什麼。
陸南渡卻已經求救般開口:「阿姨,我要許清州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