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英國公世子應舯。
他將事情經過向二老爺章明啟說清楚,「看到三公子在水邊,腳滑落到水裡……命小廝將人送回來,沒想到三公子竟還昏迷未醒……深夜來訪,只為說明當時情況,望員外見諒,不要覺得在下冒犯才好。」
章明啟這才知道救章燾的人是應舯。
送燾哥兒回來的人只將門叩開,人放在門口便走了,他們急著為燾哥兒尋醫問藥,還未來得及查問是誰救的人。
「世子見到犬子時,是一個人在水邊嗎?」
應舯道:「不錯。救下令郎後,我便派車將人送了回來。令郎如今如何,太醫怎麼說?」
章明啟聽完一陣臉熱。
李氏如今越發不可理喻,燾哥兒落水一事她將家裡鬧得雞犬不寧,攪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沒想到丟人丟到外面,連英國公世子都驚動,這麼晚親自過來解釋情況。
「太醫說只要人能醒就沒什麼大礙。」
應舯適時遞上一個禮盒,「這裡是百年老參,還有些補品,給三公子補身用。」
章明啟更是一陣慚愧。
明明是應舯救了人,他們沒有登門感謝不說,倒讓人家上門關懷。
「等燾哥兒醒了,我們定登門感謝。」
清流與權貴本不是一個圈子,最近兩方因私兵營一事吵得沸沸揚揚,勢同水火。
章府作為清流砥柱,英國公府身為權貴,天然立場鮮明。想來應舯將人救下,又未留名姓,就是不想在這時候兩家有什麼牽扯。
偏偏李氏一味胡鬧,將事情鬧大。大哥不在,朝堂之事他也懂得不多,怎麼有分寸的感謝應舯,他還需找三弟商量。
章明啟心中越發惱怒李氏。
將應舯送走後,他去寧壽堂把緣由向太夫人解釋清楚,「不與旁人相干,都是那孽障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李氏不服:「英國公世子這麼晚來,就為了說明燾哥兒是自己落水的?哼,也不知究竟是為了誰!」
章明啟心裡煩到極點,反手給了李氏一巴掌,「若非你一味胡攪蠻纏,應舯根本就不會來!現在你又有話說,他堂堂一個公府世子,難道是特意來消遣我們!」
李氏沒想到章明啟竟然敢打她,還是當著寧壽堂大小主子僕婦的面,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猛地撲過去與章明啟扭打在一處。
嘴裡還不忘哭嚎:「你敢打我,今天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我為你生兒育女,你現在有了翠紅那個狐狸精,就想寵妾滅妻……」
寵妾滅妻。
因為章相與章熙,這個詞在相府早已是禁忌般的存在。
庾氏氣得臉色鐵青,將茶盞扔到地上,指著章明啟和李氏道:「滾,都給我滾!」
章明啟臉被抓花,髮髻也歪到一邊,整個人狼狽不堪。
他一撩衣擺,跪下去道:「母親息怒。求母親做主,我要休了這毒婦。」
此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都傻了眼。
成婚近二十年,向來溫厚不愛計較的二老爺章明啟,竟然要休妻!
且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
李氏徹底慌了。
明明往常她這樣鬧,二老爺最多氣一氣,從不會這樣狠心跟她計較。
庾氏問:「老二,你可想好了?」
章明啟道:「母親,李氏她上不侍婆母,下不敬夫君,犯口舌、妒忌,七出有三,兒子要休了她。」
李氏軟倒在地上,再也沒了剛才的囂張模樣,涕淚連連,哭聲不絕。
「好,好!」庾氏連說兩個好字,指著面前的兩人,氣得話都說不清,胸口劇烈起伏。
姜氏與章氏見狀,一個上前為老太太撫胸順氣,一個將二房夫婦都拉起來勸說,正鬧得不可開交,小丫鬟來報:
「三公子醒了。」
章燾沒想到自己落一回水,竟能惹出這樣大的風波。
他不過是按照話本上寫的那般,在失去心愛之人時,獨自到水邊排解寂寞而已。
只不過因剛下過雨,水邊濕滑,他一個沒注意踩空掉了下去。
他原會泅水,若不是滑下去時腦袋砸到石頭上,他根本不會暈。
看著床前太夫人、父母親的沉重臉色,章燾自以為貼心道:
「老太太、太太放心,我好得很,一點兒事都沒有。」
聞言二老爺的臉色更加黑如鍋底,李氏也心虛地低下頭去。
……
桑落聽完事情經過,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她與應舯從無往來,他今日能來,想必是受人所託。
至於托他之人……
王佑安又救了她一回。
從認識他到現在,王佑安總是這樣,用一種溫柔的方式默默地在幫助她,保護她。
不論是賞花宴上的伴曲,行宮的挺身而出,還是今天英國公世子的到訪……
對王佑安,她好像是越欠越多了。
桑落並不喜歡這種欠人情的感覺,在心中打定主意,以後若有機會,她要儘快還回去。
「太夫人怎麼樣?」
汪思柔嘆口氣,「外祖母被氣狠了,如今已回了寧壽堂。」
桑落點點頭,「你先回去,我要去寧壽堂一趟。」
汪思柔勸道:「外祖母心情不好,你現在最好不要去。」
畢竟這件事,桑落也牽涉其中,這節骨眼上去,太夫人說不得會遷怒。
「無事,我自有分寸。」
到寧壽堂,四下一片安靜。
太夫人是個愛熱鬧的性子,因此寧壽堂隨時都是熱鬧鮮活,今日這樣反常,可見被氣得不輕。
桑落走進裡間,太夫人正閉著眼假寐,她接過小丫鬟手裡的小錘,跪坐下輕輕給庾氏捶腿。
好一會兒,庾氏才睜開眼,見捶腿的是桑落,輕笑道:「怎麼這時候來了,佛堂還沒跪夠?」
桑落搖頭,「桑落心下難安,特意來找您。」
庾氏重新閉上眼睛,聲音不辯喜怒,幽幽傳來,「嗯?」
「今日我撒了謊。我與三公子不是偶遇,是我約三公子在天順樓見面。」
她說完抬頭,就見庾氏只靜靜躺在榻上,面上絲毫不見驚訝。
也沒有說話。
桑落便知道自己來對了。
當下也不隱瞞,一五一十將事情經過說清楚。
「太夫人,我先前不敢叫您知道,是怕您覺得我無德做相爺的繼室。」
「那你現在就敢說了?」
庾氏很少這樣嚴厲,此刻即便躺著,也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
不愧是章熙的祖母,如此懾人氣魄,真是一脈相承。
桑落咬咬唇。
她在佛堂想了一晚上,自認在章燾這件事上,她根本繞不過去。
以太夫人的精明,自然能聽出其中貓膩,若她真以為自己能糊弄過去,那她便是第二個李氏了。
「還是怕的。但是我更怕您對我失望,拼著您覺得我是亂家禍種,我也不想您誤會我。太夫人,我從未對三公子動過一分別的心思。」
不同於以往做戲,桑落這幾句全然出自肺腑,也是她在章燾這件事上掣肘的原因。
今日這般豁出去,便是想拼一把,置之死地而後生。
否則任由太夫人誤會,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以後她可能就真的沒機會做章相的繼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