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桑落早早醒來,發現自己睡在床上,屋內已經沒有章熙的身影。
她也沒有聲張,起身將榻上的被褥重新放回床上,然後喊人進來梳洗。
之所以留章熙在她房間,不是沒考慮過男女大防,不過是兩害相全取其輕,兩利相全取其重。更何況章熙此人,冷傲自負,又不沉迷女色,他們已經是「朋友」,那他決計不會對自己再有什麼旁的心思。
她放心得很。
等她整理妥當,來到球場,這裡已經坐滿了人。
今日的比試,是在西山行宮的球場內舉行。
因當今陛下酷愛擊鞠,不論是皇城還是行宮,都建有十分標準的擊鞠場——
場內東西兩側設有球門,東面的軸線上是唱籌的裁判席,他身前有代表淑慧縣主的黃旗和代表王嬿的紫旗,場外建有圍場和觀台。
西山行宮的球場還有一點更是不同,陛下命人在場地遍植綠茵,哪怕烈日晴空,群馬奔走其上,仍舊纖塵不揚。
追其情由,不過是因為西山球場乃是當年關內侯當年大放異彩的地方,算是關內侯與陛下的「定情之地」。
這座球場經多次改制,建得奢靡宏闊。
淑慧將今年的擊鞠賽設在此處,除了彰顯自己的受寵外,未嘗沒有以勢壓人之意。
但她顯然小瞧了王嬿。
王嬿為了本次比賽,也是下足了功夫——從五人做工考究精美的紫衣騎裝,到擊球杖中最高材質等級的「偃月杖」,或是五匹毛色純白的高頭大馬,無不昭顯頂級豪門的貴氣,外形上將淑慧的黃衣擊鞠隊狠狠壓了一頭。
尤其是這裡面還有一個大出風頭的岳桑落。
昨日的事情已經傳開,忠勇侯世子呂獻陽為了武安侯嫡女顧清裳,絲毫不顧及未婚妻溫錦萍的顏面感受,誣陷岳桑落勾引他,結果被新都侯打臉,繼而引出新都侯王佑安與岳桑落的親密關係……
眾女猶記得桑落對她心上人的描述——「定是讓我仰望崇拜之人,厚德和順,君子如玉」,說的可不就是王佑安麼,行走得溫潤如玉!
再聯想到玉郎對岳桑落的維護,這一夜,不知碎落多少芳心。
難怪玉郎早早坐在看台上,一定是為了給岳桑落搖旗助威。此時眾人已經全然忘記,參賽的正是王佑安的嫡親妹妹王嬿。
是以帶著場外八卦的引力,今日這場擊鞠盛會,受邀參加的夫人小姐,王孫公子,俱已悉數到場觀戰。
還有行宮的禁軍、侍衛等,將整個球場圍得水泄不通。
據說陛下原本也要來,臨行前一天由於身體抱恙才不得已取消。
代替陛下坐在正中主位的,是當今的堂兄,端王蕭祺。他右側坐著新都侯王佑安和英國公世子應翀,左側坐著宣平侯。
比賽前照舊是球婢們先賽一場,由看台上的貴人下注,押寶其中一隊贏。此舉一是為了熱場,二來增加比賽的趣味性和參與度。
巧的是今天參賽的兩隊球婢也恰好也著紫衣、黃衣。
看台上下注的人自然有了偏好,與王嬿交好的押紫隊勝,與淑慧一處的押黃隊勝。
結果給紫隊下注的要明顯多於黃隊。
淑慧見此面色一沉,王嬿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一群狐媚子。」
「總比豬玀強。」
「你——」
淑慧怒目而視,王嬿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若不是場合不對,兩位貴女恨不能先打上一架。
正吵嘴,看台那邊忽然一陣騷亂,是太子蕭昱瑾與章熙來了。
淑慧瞬間來了精神,斜眤一眼王嬿,太子哥哥一定是來給她加油的!
還有章熙,他更不會支持王家那群狐媚子!
此時賽場上,皇家豢養的球婢正你來我往,激烈拼殺,然而眾人的目光都被看台上新來的兩人吸引。
無他,一向冷傲矜貴的章大公子,向來對此類下注不屑一顧的冷麵將軍,竟然破天荒取下腰間墜玉,放到壓紫衣勝的盤中去。
竟壓的是紫衣勝!
賽前雖未明言,但紫衣代表王家,眾人皆知。
朝中相爺與大司馬素來不和,章熙和王佑安也從來不對付,大家都覺得章熙是放錯了托盤,甚至一旁的小丫鬟都出言提醒,黃隊才是淑慧縣主的隊伍。
章熙卻不理會這些,將玉墜丟到托盤,徑直走過去坐下。
蕭昱瑾看到另一代表黃隊的托盤上,物什少的可憐,便將自己的玉佩和扳指都壓上去。
雖然他也是來支持偶像的,但誰讓他是個以大局為重的太子。
太子一來,端王自覺將主位讓出來,蕭昱瑾一向和善,笑道:「孤與柏舟來遲了,不要擾了你們的興才好。」
端王自然連說不會。
太子與人寒暄,章熙並不接話,只認真看著場中的擊鞠比賽。他自來如此,端王等人對他的性格司空見慣,倒也無人在意。
此時場上兩隊打成平手。擊鞠比賽的規則是,雙方於馬上將球擊入對方球門計一籌,以最後的籌數計算輸贏。哪一方先行獲得三籌,則為勝方。
場上紫衣球婢獲得球權,正揮桿將球往前推進,不料變故陡生,她御馬不慎,生生從馬上摔下來。球被劫走,黃隊球婢一鼓作氣,將球攻入球門。
黃隊贏了。
淑慧不無得意,「你們今日輸定了。」
王嬿不屑,「那就看你的本事。」
看台上對於這場比賽賽況如何,在意的人並不多。重頭戲是接下來女郎們的對決,這場比賽不過是餐前小點。
場上唯有一人,盯著那名摔下馬受傷的球婢,眉頭緊鎖。
此人正是章熙。
從坐在這裡的那一刻起,章熙便感到無比緊張。
現場熱情高漲的氣氛更加劇了這種感覺。
此刻他十分後悔,後悔不該為了私兵營的事將桑落牽扯進來。
十天前她連騎馬都不會,也明明表現得很抗拒,若非因為他一力支持,桑落根本不會參加這場高手雲集的擊鞠比賽。
她那樣纖細柔弱,若楊柳清風,尚且需要他人守護,如何能參加這種對於馬術、技能和體格都有嚴格要求的競技比賽!
何況看台離場地這樣遠,她若不慎摔下馬來,他根本救濟不及。
章熙目不轉睛盯著場上,那抹瘦削的紫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