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桑落包紮完。
只見她麻利地將帶血的布帛拿走,順便抱起一床被子,利落地鋪在靠窗地榻上,回頭向章熙笑道:
「大公子,有事你喊我。」
黑暗中,章熙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發燒燙,若不是燭光昏暗,桑落方才就已經看到他失禮之處。這時,她又要留自己睡在她的床鋪上,她卻睡榻上,岳桑落把她自己當成什麼,通房丫頭嗎?
「你過來睡。」
仔細聽,還能聽到大公子語氣中的羞赧。
桑落卻誤會他的意思,解釋道:「你方才也聽到了,今晚外面都有人巡查。況且那些人沒找到你,定在暗處躲著,只等著你現身。大公子,今晚上你就睡在這兒,等明早擊鞠賽開始,大家都被引去觀賽,人少了你再出來。」
有理有據,章熙一時竟不能辯駁。有心想說她,你一個未及笄的大家小姐,怎能這樣輕易留陌生男子在臥房內!
可又覺得會顯得自己還沒有一個小娘子大氣。
但他又不甘這樣輕易被說服,彆扭道:「哪有世家小姐睡榻的道理。」
桑落語氣溫柔,帶著顯而易見的哄與安撫,「可是大公子你受傷了呀,朋友之間,不必計較那許多。」
對啊,他們是朋友。
不必計較這麼多……
章熙的一顆心就像泡在蜜水裡,一股熱流順著心田流向四肢百骸,連傷口都不覺得痛了。
像是吃了她做金乳酥,甜得讓人心生歡喜。
他從未被女子這般照顧過。或者說從母親離世後,他不願接受任何人的好意,怕依賴,怕失去。
如今躺在全是她味道的被褥之上,他恍惚有種可以慢下來的感覺,在成為參天大樹,為他人遮風擋雨的同時,回頭卻發現,原來也有處為自己停泊的港灣。
心潮起伏下,他又如何能睡著。
但他還是慢慢躺下,感覺被馨香包圍,平日裡被刻意忽略的某種需求在暗夜中,在此刻的躺著的床上,被無限放大。
意亂情迷……
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心猿意馬。
忽然想到一事,章熙猛然坐起來道:「方才你為我包紮傷口,我的血跡染到床單上,你明早要如何解釋。」
黑暗中桑落輕聲道,「無妨。」
她如此輕描淡寫,可章熙卻覺得這是個天大的漏洞,又怕桑落為自己一力承擔,心下擔憂,「你又沒有受傷,明日侍女丫鬟進來收拾床榻,看到這攤血印,定然會對你起疑!」
桑落在黑暗中放肆地翻個白眼,心道這人今晚怎麼這麼奇怪,平日不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麼,自己都說了沒事,他還要囉嗦。
「我有辦法解決。」
桑落語焉不詳,章熙越發認定心中猜測,他思來想去也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桑落一介女流,又如何有應對之法,她不過是為了安他的心罷了。
她為自己,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不行,王家人手段狠辣,此次事情非同小可,我不能將你置於險境……」
桑落忍無可忍,第一次打斷章熙的話,「我就說夜裡來了癸水,沒人會懷疑。」
章熙:……
他又慢慢躺下來,心卻快得像要從胸膛里跳出來。
她是女子,自然會……
心頭火熱,灼得他難以平靜,章熙覺得自己此刻蠢得可以,又控制不住想要說些什麼,於是沒話找話:「今天可有發生什麼趣事?」
半晌,桑落的聲音幽幽傳來,「不知我今日被人陷害,差點下跪算不算趣事。」
章熙闃然一驚,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牽動胸前傷口,疼得他臉色一白,但此時卻顧不上這個。
「怎麼回事?」
桑落才沒有自己在告黑狀的自覺性,滿是委屈道:「是忠勇伯世子,騙了我的丫鬟,當著眾人的面,說丫鬟是受我指使勾引他,淑慧郡主要我下跪道歉。」
忠勇伯世子,章熙對此人印象不深,只記得似乎是個身材短小,五官平庸之人。
桑落勾引他?
他竟也配!
章熙手中拳頭緊握,淑慧一慣蠻橫,他都不敢想像桑落當時的無助,可恨他不在。
急急問道:「後來怎樣?」
桑落道:「新都侯出面幫我解圍,否則我怕是沒臉留在京城。」
章熙一下想起剛才她叫王佑安的表字,難怪——
心中一時不是滋味,明明他們才是「朋友」,可桑落遇難時他卻不在身邊。
沉默良久,章熙才道:「我以後絕不叫你再遇到這種事。」
桑落不意他會說出這種話,接下來的埋怨倒不好輕易開口,想了想道:「公子,若是有人害我辱我,你會幫我報仇嗎?」
比如你的師妹和她的舔狗呂獻陽。
章熙毫不猶豫,「那是自然。」
桑落滿意了,但凡是章熙承諾過的話,沒有一句落空。
黑暗中,兩人輕聲說著話,桑落漸漸聲音越來越低,直至低不可聞。章熙又等了半晌,桑落呼吸平穩,顯然是睡熟了。
他走下床,到另一邊的榻上,此時月光如練,恰好落在她如水的側顏上,清麗冶艷,又如孩童般乖巧。
她睡得極安穩,章熙在她面前站了半晌,她都沒有醒過來。
章熙俯身,將人從榻上抱起,放在自己方才躺過的床上,避開染血的地方,他輕輕給她蓋上被子,這才回到榻上躺下。
他身體頎長,在榻上睡得並不舒服,要蜷著腿才行。可是便是給他再好的床,也比不上此刻這方小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