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凍結了23年的哭泣,歲月與寒冷令它堅硬無比,又如刀刃般刮過人的心。
「還要聽麼?」
漫長的等待後,李清明問道。
聶雲哭豪著點了點頭:「我想知道!想知道———-她是否恨著我———-我希望她恨著我——.這是我應得的—
於是李清明再次伏身,輕述起未完結的故事。
「第35天,驚蟄說,他準備好了。
「兩天的對談中,我為他推演出了未來的十幾種可能。
「我甚至明確地告訴他,當他以人類幼兒的身體離開秘境後,很大概率會被餓死、殺死,或者身形崩潰。
「他卻並不怎麼在乎死亡,在新鮮、未知、豐富面前,死亡似乎不值一提。
「接下來,就是探討實現方式了。
「我們隊伍中有三名女成員,雖然其中兩名依然處於重度精神分裂狀態,但理論上身體依舊具備生殖能力,但考慮到激素的穩定性和行為失控的風險,顏瑾無疑是最佳的選擇。
「從純粹理性角度來說,這裡其實根本就不該存在什麼選擇,讓三位女性同時受孕,選擇最健康的孩子才是唯一的方案。
「只是我仍良心未泯,無論如何也不想再刺激那兩位年輕的戰友了。
「我的世界中也從不存在電車難題,軍人的思維是我唯一的行動方針,戰爭中最大的仁慈,就是以最小的代價獲取勝利。
「所以顏瑾,對不起,請恨我吧,我願永遠沉於地獄。
「接下來就是男性的選擇了,隊伍中餘下的13個男人中,5人已經基本恢復正常,雖然時不時還有精神失常的現象,但應當足以完成這個任務。
「雖然從基因角度來講,我是其中最優秀,最健康的那個。
「但我希望由顏瑾自己來選擇。
「事已至此,我只想儘可能減少對她的傷害,不該再逼迫她、綁架她與一個她最恨的人完成這件事。
「何況從受孕的概率來看,這件事或許要發生很多次,或許還需要換人。
「—我這該死的理智,這該死的我。
「如果這裡能重見天日,如果這個故事能解封,請盡情地痛恨我,用最嚴苛的法律審判我,以全部神靈之名將我定義為惡魔。
「接下來就是技術細節了。
「驚蟄會時刻關注顏瑾的身體,從受精卵開始,一旦發現形成了明確的人類個體,就開始準備進入,具體何時完成由他來決定。
「他為了確保自己能進入,不讓容器過載或損毀,同樣要做出不小的犧牲。
「他需要極大地削弱自己,並放棄記憶,割捨掉一切能割捨的,只剩下最初的動機。
「這同樣是個幼小的他了。
「他將從最單純的狀態,與這個人類的身體一起成長,去純粹地歷經人類的一生,全然不會意識到自己的起源。
「驚蟄對此十分期待,他一點也不貪戀過往的記憶,只想來一次全新的旅程。
「只是我很難確定他的將來,他很可能會在某個時間變異成怪物,或者成為一個隱藏在人類世界中的魔王。
「這的確是個風險,也許這個計劃是錯誤的,我們非但沒能解決秘境,還放出了一個怪物。
「但我更傾向於驚蟄不會變成那樣,他是純粹的,他只渴望滿足,而「統御一切」顯然不在他的滿足列表中,畢竟他在秘境中早就品嘗了這個滋味。
「或許基於這個傾向就決定有些草率,但我始終堅信並執行自己的判斷,這是戰士最基本的素養,上級也早已授予我在秘境內決定一切的權力。
「總之,驚蟄認可了這個計劃,我卻反倒覺得他有些草率。
「這就完了麼?你要怎麼出去?出去之後呢?失去了記憶的你還是你麼?死在外面了怎麼辦?迷路回不來了會怎樣?
「驚蟄的確沒考慮過這些,他的心裡只有滿足,他只想儘快去找到自己的滿足。
「只是在我的質問與提議下,他才不得不進行了更多的準備。
「他會保留少部分記憶、能量和肢體,將他們封存在一個獨立的空間中,也就是他的胃部,這些重要物品和信息,只會在必要的時候取出使用,以確保自己不會迷失。
「我同意這個安排,只是不確定他該如何實現,什麼時候才是必要的時候,
失去記憶的他又該如何察覺?
「他說他可以創造一個角色守在空間的出入口,由那個角色來判斷和決定。
「於是我們展開了對那個角色的設計。
「順理成章地,我想到了網絡小說中的「隨身老爺爺』和「系統』,這在外面的世界中是個有普遍認知的事物,突然出現並不會顯得突兀,只要設定好觸發條件,給予他必要的信息,用任務讓驚蟄順利成長,並引導他回到這裡並非難事。
「接著我們簡單設計了這個『系統』。
「只是驚蟄並不喜歡這個概念,尤其不喜歡『系統』這個詞,他更希望這所謂的『系統』是個角色。
「然而他對角色的靈感十分有限,遇到的人類無非就我們幾個罷了,而我們在外面的世界中都是已經存在過的,將來很可能被公開,所以用我們的形貌設計這個角色,很可能會讓故事穿幫。
「於是驚蟄搜索了有限的記憶,找出了他遇到過的,並且不會提前穿幫的角色一一進程。
「嗯,這是個很好的角色,它既在世界之外,又十分貼合世界之內的狀況。
「只是驚蟄並不怎麼會變通,他一比一還原了記憶中的那個進程,有點機械,有點話癆甚至還有點賤,我提了很多次,沒必要這樣,多餘的設計會帶來效率的降低,他卻始終堅持忠於原著。
「到這裡,技術問題基本解決了,驚蟄也告訴我,他準備好了。
「他卻並沒有催促我們的意思,他似乎已逐漸理解,這件事對我們來說並不是一個美滿的故事,甚至遠比之前的恐怖摧殘還要痛苦。
「他允許我們再等一等,再繼續一段平穩的生活,他說他的能量很充足,多久都能維持。
「但我卻一刻也不願等了。
「眼前看似美滿富足的虛構之景,已無法讓我產生任何情緒。
「我早已是地獄。
「我所在之處皆是地獄。
「我只想儘快完成這個任務,讓戰友們離開這裡。
「我就不必走了。
「就讓地獄以我為止,不再去侵蝕世間。
「那是第35天的下午,一個美滿的,花香撲鼻,蝴蝶飛舞的下午。
「我在橡樹下找到了顏瑾,她正在為戰友們做精神康復,這其實也正是她入隊時的職責,秘境爆發前她是一位出色的心理醫生,畢業沒多久就獲得了戰士們的信賴與好評,也正因為太出色才被調到了尖兵隊,加入了我的小隊。
「只是再後面的故事,我們誰也沒有想到。
「秘境中最重要的原來並非戰鬥,而是規則和扮演,理智與靈感成為了最稀缺的資源,本來只是輔助人員的她成為了主心骨,核心所在。
「越來越多的責任壓在了她的肩上,她被迫在幾天之內成為了像我一樣的戰士,這是個奇蹟,她遠比我堅強。
「這讓我無從開口。
「她卻看到了我,回頭一笑,接著安排了戰友們自由訓練,背著手輕鬆地蹦到了我的面前。
「『神秘兮兮的,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要說啊,隊長?』她笑嘻嘻地問道。
「我低下了頭。
「她是——·.—故意的麼———
「用這種反應報復我—
「還是說她也瘋了·——·
「正當我不知如何面對的時候,她卻探過了身,眯著眼壞笑道:『不會是要求婚吧,隊長?『
「我滿臉訝異。
「她卻依然是那麼輕鬆,圍著我繞了一圈,不怎麼滿意地質問道:『可連束花都沒帶,合適麼?』
「『那————.我————.現在—..—.去·———.摘?」我鬼使神差地,不知廉恥地說道。
「『搞快點。』她抬手數落起來,「不僅是花,還要有戒指,婚紗和房子!」
「我恍然四望。
「這到哪裡弄—
「不遠處的戰士們卻突然集體哈哈大笑開始起鬨。
「「隊長不行哦!!『
『還發什麼呆!』
「『劈木頭啊!這不多的是!』
『我爸是木工!小時候看過不少建房子!
「副隊長更是直接起身,拔著最標準的姿勢喊道:
「『集合!!緊急任務!為隊長蓋婚房!!』
『是!!!
「『衝鋒!!』
「『三天之內完成!!』
「戰士們就這麼樂呵呵地忙活起來。
「我再看向低頭的顏瑾,這才意識到,原來剛剛根本不是心理治療,她已經知道我要來說什麼了,於是提前召集戰友,對我來了個守株待兔瓮中捉鱉·—」·
「看著她如所有女孩一般羞澀的神情,我已理解一切。
「她並沒有報復,更沒有瘋。
「她只是將眼前這殘忍的一幕,變成了一個童話-————
「一個屬於她的,屬於我的,屬於所有戰士們的童話。
「從成為戰士的那一刻開始,我從未流過一滴眼淚。
「但此刻,我已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傻站著幹什麼———』她也擦了把眼淚埋怨著笑道,「還不快去摘花!」
「『摘!』我狠狠點著頭,『摘最美麗,最多的花!!』』
故事再次間斷於此,李清明的敘述再次暫停。
李清明始終是個厭惡一切愛情故事的人。
但即便是他也因這場愛情而動容。
在地獄最深處。
此時聶雲的哭聲也已停止,臉上堆滿了甜蜜的笑,仿佛回到了那一刻,仿佛看到了橡樹下的她。
「還要繼續麼?」李清明問道,「我不確定後面是什麼。」
「繼續吧——」聶雲幸福地點著頭,「一定是美滿啊——我相信———一定是美滿的」
於是李清明再次伏身故事的表面,繼續起他的講述。
「之後,我度過了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耐心的驚蟄也沒再打擾我們,任由我們改造他的世界。
「戰友們為我們蓋好了婚房,我為她戴上花環和木戒。
「婚宴上,我們痛飲自釀的喜酒。
「她很快懷上了孩子,戰友們也一個個恢復了,我們每天一起種地,勞作,
建立了我們的村莊。
「我們之間形成了一場無形的默契,不去提外面的事,不去說秘境,只扮演童話里的角色,享受故事的美好。
「時間久了,我逐漸產生了一種失真感,總覺得我是童話里的人,之前的事情只是一場噩夢。
「我又試著去尋找,去呼喚驚蟄,卻始終沒有得到應答。
「難道真的只是一場夢?
「不,不會的。
「我一次又一次提醒著自己。
「不僅是提醒,每個夜晚,我都會背著顏瑾和戰士們,悄悄來到一棵不起眼的樹前,刻下最新一天的計數。
「這是我為自己留下的錨點。
「隨著樹上的刻印越來越多,越來越密,一股不安的感覺開始泛上我的心頭。
「已經過去12個月了。
「產期早該到了,顏瑾的肚子卻還在變大-———」
「這樣的日子每過一天,我的臉色就會差一點,戰士們也是。
「只有顏瑾,她還依然保持著燦爛的笑容,哪怕承擔著最沉重的重負。
「我無數次去呼喚驚蟄,卻始終沒得到應答。
「其實我早就知道驚蟄去哪裡了,只是不敢去想。
「而現在,這一切正讓這個想像變得真實。
「計劃,從我們結婚的那一晚就開始了———」·
「當我與顏瑾纏綿在一起,在最大的幸福中相擁而眠的時候,最大的不幸就已經上演。
「驚蟄一刻也沒有等待,在那一晚就踏上了他的『人生」。
「18個月過去了。
「孩子依然沒有產下,好在顏瑾的肚子也沒再變大,負責醫療的戰士也查不出什麼異樣,只好一直陪在她身旁。
「幸福也早已消失在我們的臉上,我們開始變得木訥,嗜酒,儘可能不去看對方,也儘可能少對話。
「第25個月,顏瑾終於臨產。
「其實這時我對計劃已不抱什麼希望,懷胎兩年,最終生出來的--更大的可能會是一個天折的怪物。
「我也早已與戰士們暗中展開了備案,一旦確認那是一隻怪物,就立刻將它擊殺,搶在進程被觸發之前,秘境或許這樣就能結束。
「只是這樣對顏瑾來說未免有些殘忍·—·
「她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了我,拯救了一切——
「我卻在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推向更深的深淵···
「『嗚哇!」
「孩子的哭聲傳來。
「我與戰士們對了個神色,暗藏著寶具齊齊沖入了房間。
「可當我們看到那個白白胖胖的孩子,看到他在媽媽的懷裡安靜地吃奶,看到顏瑾滿臉幸福地看著孩子時···
「每個戰士的手都軟了。
「哪怕那隻手擊殺過再多的敵人。
「我卻依然緊握著刀柄,只因我是地獄,我是惡魔。
「這或許是擊殺驚蟄最好的時機。
「去他媽的故事,殺掉他結束故事!
「可就在這時,顏瑾有些不滿意地抬起手,衝著我們這邊做出了一個收聲的手勢,接著小心地抱著孩子晃了起來。
「不得不承認,這一刻,就算是石頭也會動搖了。
「或許不會成功呢——·
「或許殺不死呢——·
「或許進程會觸發什麼保護.—
「或許驚蟄依然有所隱瞞·—·——
「或許他從此會提防人類,我們將失去滿足他的機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
「顏瑾希望這個孩子活下去。
「希望她的孩子活下去。
「傍晚。
「我一個人坐在我刻下時間錨點的樹前,看著手中的刀子發呆。
「我究竟是誰?
「我的意義在哪裡?
「我是否還存在?
「我無聲地將刀子反握,面無表情地將它抵在了胸口。
「對不起,東洲。
「對不起,父母。
「對不起,戰友。
「對不起,顏瑾。
「我無法再支撐了。
「我無法再面對這一切了。
「正當我要刺下去的時候。
「一隻手輕輕搭在了我的手上。
「『他走了。』顏瑾挺著虛弱的身體,像個母親一樣輕輕按下了我的手,將我抱在了懷裡,『沒事了———..等就好了————·
「我再一次地哭了,趴在她的懷裡。
「她輕輕拍打著我,像是在拍打我們的孩子:『驚蟄的本體並未離去,我能察覺得到,他就沉睡在我們面前,貿然地殺死這個孩子,只會讓他剩下的部分徹底失去理智,殘存的他將成為一個只知道進食的混亂主宰,這裡也將突變成一個殺戮類秘境,基於他無限進食恐懼強化自身的特質,我們將再無破解的可能。這是正確的方案,也是唯一的方案,隊長。』
「我哭得更厲害了,像個孩子。
「原來她從未忘記過這個任務,她從未忽視過殘忍的過往,當我們所有人都沉醉於美好,將扮演與現實混淆的時候,她才是唯一清醒的那個。
「這只是又一次地,她在合適的時候,將我喚醒。
「『而且啊,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她輕輕扶起了我的頭笑道,「那可是我們的孩子,他會成為世界上最出色的尖兵。,
「嗯!
「『那就回去繼續我們的生活,等他回來吧,可能要幾十年,你不會厭煩我然後出軌吧?』
「『???我!你!都是—————戰友————·怎麼可能!!」
「『哈哈,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個笨蛋!
「在這個傍晚,我們相擁在一起,滿懷著決心與希望,開始了這場漫長的等待。
「第28個月,天氣轉冷。
「或許是由於驚蟄離去的原因,這裡的能量越來越稀薄,景色與生物也開始變得木訥,食物吃起來越來越沒有味道了。
「第31個月,冬日降臨。
「樹木開始枯萎,動物開始死去,河流開始凍結,田裡再也長不出東西了。
「第36個月,我們陷入了饑荒,已經兩個多月滴水未進,一口吃的也沒有,
對於飢餓與口渴的感覺也早已麻木。
「我們也才意識到,原來不死的詛咒依然在我們身上-——」·
「第45個月,幻境徹底消散,秘境還原了本來的荒蕪,我們拖著垂死的腳步來到了驚蟄沉眠的軀體前,點燃了最後的火堆。
「借著微弱的火光,趁著記憶還算清晰,我開始將這裡的故事刻在石頭上,
這是個艱巨的工程,一天下來也只能刻幾十個字。
「但反正,除了時間,我們已一無所有。
「第53個月,兩名戰士徹底凍結了,他們在最後一刻,努力地看向了故事開端的方向,只求在無盡的未來中,能有一位來者將其重述。
「第182個月,戰士們全部凍結了,只剩下我和顏瑾。
「顏瑾的半個身子也已經被凍在了地上。
「她卻匪夷所思地保持著憧憬,她說她總會在腦子裡想像孩子成長的樣子。
「那孩子不會太合群,一定獨來獨往,他會因孤僻與強大而被排斥,進而厭惡集體。
「雖然生活像是一條無端的亂流,但他始終擁有原初的動機,他會在成長中遇見自己的渴望,並立志用一生的時間去求獲滿足。
「他不一定是個好人,但其實也不會太壞,純粹的人總不會太壞,只有權力和金錢才會讓人變壞。
「即便他始終在努力遠離他人,但也總會遇到那麼幾個摯友,人群的樣本是無數的,個體的相遇也是隨機的,這樣無限絢爛的膨脹正是人生的美妙之處。
「我不確定這些想像有多少會真的發生,但只要能讓顏瑾好一點,我總願意聆聽。
「第207個月,顏瑾的凍結已經延伸到了下巴。
「無論我如何將自己並不存在的體溫給她,無論我怎麼摩擦她,擁抱她,這一刻也不可避免地來臨了。
「「樣子————.好點———」.
她自覺地看向了故事的開端,依然是那副憧憬的樣子,『別讓孩子——·瞧不起———·
「我暗啞無言。
「『隊長————」她發出了最後的輕吟道,「『謝謝你—·給了我———·完整的..一生—不必自責—我是—·愛你的.———·
「她凝結了。
「我跪在了地上,又一次陷入了痛哭。
「第254個月。
「故事刻到了現在。
「我的手也難再握住東西了。
「大約就到這裡了吧——
「再沒有什麼了。
「那麼———·
「你。
「當你歷經過人生。
「看盡了故事。
「告訴我。
「你,滿足了嗎。
「驚蟄。」
凌亂的字跡在此結束,李清明也隨之站起了身。
這一生也都化作故事,在他眼前晃過。
記事起就在北境的孤兒院,那裡可從來都是個培養人才的好地方。
大孩子欺負小孩子,護工欺負大孩子。
最初的幾個月我總被揍,被揍到沒有人樣。
每次都是一個姐姐照顧我,幫我抹上藥,包上紗布。
我並不需要這個,她卻總是多管閒事。
好在我在不斷的受傷中,也在不斷的變強,沒過多久被揍哭的就是他們了。
我從來都是個討厭欠債的人,所以我也開始保護姐姐,在4歲時幫她殺死了那個總是在夜晚摸進她房間的護工,他臨死才告訴我,是姐姐找的他,姐姐只想為我多要一些肉和藥品。
我當然不會因此手軟,更不會留下什麼痕跡,犯罪高手總是從小養成的,復仇更是要斬盡殺絕。
後來姐姐生了病,怕傳染我們,被送走了。
她躺在擔架上被抬走,我不爭氣地哭著追著,沒有大人攔得住我,哪怕他們拿棍子敲我,斷的也是棍子。
只有姐姐才能勸住我。
她說治好了病就回來,讓我聽話,要我保證。
姐姐當然沒再回來。
當時我不懂,後來才大概知道了是什麼病。
我該讓那個人死得更悽慘。
護工告訴我姐姐死了的那天,我過得很不好。
我發誓再也不與任何人建立感情。
我也將「姐姐」這個稱謂,連同她一起埋葬。
可孩童的誓言總是如此短暫,何況楊姿做的飯實在過於美味,吃了那麼多孤兒院難以下咽的東西,我根本無法抵抗·
於是故事掀開了新的篇章。
我有了兩個媽媽,成了一個普通的人類小孩,我去上學,去教室,還要精打細算自己的零花錢。
只是在我眼裡,城市裡的孩子並不比孤兒院的值得相處,孤兒院的規則雖然粗暴,但至少我能掌握,無非就是看誰拳頭更硬,誰更耐打。
但城市不同,我找不到太多明確的規則,一切都藏在表面之下。非說的話,
家裡的權勢金錢大概算是個賽道,但這實在太無趣了,比誰拉的屎更臭我或許還會參與一下。
我開始越來越厭惡這個世界,厭惡這個世界那不斷變化的,無法說清辯明的,或許根本就不存在的規則。
我更厭惡集體對我的規訓,厭惡不斷變遷的觀點,厭惡不同人群的對立,厭惡那些膚淺的謾罵,厭惡理智只為情緒服務的人和媒體。
我被醜惡所包裹,我感到室息。
只有一個地方,它是清晰的,美好的。
那就是秘境。
我渴望它的未知,它的刺激,它不可置疑的規則,它令人沉醉的扮演。
其中最令我著迷的自然是一號秘境。
我一定要去那裡,死在那裡。
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我人生必定的終點。
超乎理智地,我確信這件事。
我開始攝取一切與秘境有關的知識,用所有時間準備那一刻,我的右手插進褲兜,左手握緊了懷表。
終於在那一天,我渴望的秘境降臨在我的頭頂。
一個叫進程的破系統出現了,冗餘而又無趣,我根本不需要它,我自己就可以做到。
海膽頭!我遇見了海膽頭老師,他是最棒的!
我擊敗了入侵的尖兵,回饋了他的教誨,令他滿足!
只是過程並不順利,一隻像狗一樣的男人一直纏著我,說有什麼宏偉的計劃要我加入。
不過也有好事,我發現了一個極其美味的小傢伙,她太優秀了,休想讓我撒手。
但基於我一系列的秘境犯罪行為,我還是應該先離開這裡,回北境老家另起爐灶。
Pong。
一個黑警攔住了我,她開槍的原因是我不叫她姐姐,我還從未見過如此程度的瀆職。
她身邊還有一個墨鏡男和乖乖女,無聊的組合。
但橫豎算幾個黑警,他們保我,我幫他們辦事,就這麼敲定了。
之後我成為了尖兵,又去了下個秘境。
在那裡我遇到了小雪見,她的故事並不怎麼美好,但我相信她最後擁抱。
至於瘋女人,嗯-—-—」-一個理想隊友,聽令於我干粗活的哨衛手下,僅此而已沒有廁所里那段,刪掉了。
接著我來到了尖峰學院,這裡的人其實和孤兒院也沒太大不同,只是我早就無心再去了解他們,只當他們是一群蚊蟲背景。
不過K、巴迪亞和艾可還算有趣,我賞了他們幾個好友位。
接著,我帶領全新的小隊闖入了潯龍境。
人有些多,而且很雜,不得不說,這些偷渡客降低了秘境狂熱者的總體水準。
不過史自強和時雨還算有點東西,我沒急著下手,給了他們更多的機會。
可真正的主角是杜怡美,她的遭遇正是我厭惡這個世界的原因之一。
好在,我最後教會了她畫畫。
恭喜你,杜怡美,你再也不用生活在那個爛世界了。
順便地,所謂的笑匠也露出了療牙,我對他們很感興趣。
實際上我該感謝他們,我所經歷的大多數秘境都是他們策劃的。
尤其要感謝接下來那場養老院的秘境,它讓我與戴小芸相逢。
我始終不願承認,但她真的或許比我還要出色。
何況她比我先一步駛向星空。
我會追上你的。
但願嘴臭精靈別拖後腿。
不久後,我們踏入了森林。
也是時候幫瘋女人解決那個麻煩了,沒人比我更懂謀殺和拷問。
這次的對象也算是不負眾望,周亞軒嘴裡的貨比預想的要多,就連身上的皮都很值錢。
在精神的世界中,我遇到了傳說中的工匠,他人不錯,就是有點偏執,可這也正是大師應有的氣質。
離開森林後,《尖兵》找到了我,莫名其妙地就去了,莫名其妙地闖關,遇到了莫名其妙的林煥。
她是安東派過來保護我的特工,但我以為她是笑匠。
這是個愚蠢的誤會,我到現在都不明白這事有什麼可隱瞞的,一句話的事。
但我又很厭惡與林煥的關係,這讓我感覺到危險與自厭。
或許與陳雪見有過,但只是瞬間。
或許與戴小芸有過,但沒來得及繼續。
或許與殷璃·——
算了,他們是對的,我在這方面確實不太站得住腳。
總之我不允許再多出一個了,於是我向這位可能的笑匠下達了最後通,要搞什麼就快點,就一次機會了。
之後的遊輪·—·—
我並不喜歡那個故事。
劉默才是潛藏的主宰,整個秘境都被他人為的意志所操控,一切都不再純粹,充滿了人類低級的自的性,他們嘴裡喊了一套偉業,卻根本沒問過他人是否願意同行。
再之後,就是近在眼前的這些事了。
姐姐之後,阿姨也死了,她本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活,但她累了。
我沒再挽留,相信安東也不會。
之後的兩年,我遍歷了最後的無趣與醜惡。
世界對我已再沒有半分吸引力,我只求完成最後的夙願。
戴小芸給了我契機,她藉助太陽磁極翻轉提前引爆了秘境,讓我得以介入並摧毀那群醜陋生命的計劃,我並不排斥奇美拉,只是黎東玷污了我最純潔的秘境。
我在了結了最後的牽絆後,終於來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地方。
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還在期待什麼。
解密?
扮演?
惡戰?
我不認為我還能獲得怎樣的刺激。
但我卻依舊平靜地踏向前方。
而現在,我站在了終點。
又或是開端。
一切已然揭示在我面前。
我在這裡回憶和感受。
我在問自己。
是否滿足。
但其實,並不需要再問了。
回首沉吟之間,聶雲的聲音傳來「我————都看到了—————」聶雲同樣感懷著嘆道,「真是精彩的一生啊——·雖然你成長於泥沼,有足夠的理由厭惡這個世界,但總能偶爾遇見真誠善良的人,
世界就是這樣子的,雖然多數時候都令人厭煩,但總有那麼幾個人,總有那麼一些東西帶給人希望——」
「也是他們,讓這一切變得可以忍受。」李清明微仰著頭,在此刻選擇了坦誠,「我不止一次想讓那個世界完蛋,但他們,和他們這樣的人,還有那些堅定的信仰,那些偉大的作品,會沒地方去的。」
「這也正是我和你-—-—」-我和顏瑾能走下去的原因。」聶雲說著看向了旁邊顏瑾的冰雕,「真希望她也能看到·——」
「她已經看到了。」李清明輕聲道,「我的詛咒力量依然存在,她沒有死,
這些記憶和故事已經同步浮現給了你們全部的17個人,你們是我最好的觀眾,也只有你們配得上這段演出。」
「那麼———」聶雲此時的情緒已不再那麼強烈,但還是看著李清明,再次問出了那幾個字,「你,滿足了嗎?」
李清明微微一頓,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柔軟微笑。
「是的。
「我已滿足。」
「感謝你們的付出。」
出乎預料地,這次聶雲並沒再哭,也沒有多麼濃烈的情緒。
他只是閉著眼,享受著此刻,再沒去想任何事。
他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也是如此的滿足。
「最後——-能告訴我麼?」他臉上盪著同樣幸福的笑容,輕聲問道,「你最終找到的,你所渴望的究竟是什麼--是一次人生麼?是豐富的體驗麼?是愛還是恨?是激情還是幸福?」
「故事。」李清明道。
「..—·就這樣麼。」
「一個足夠精彩,足夠完整的故事,一個不屬於你,不屬於他,不屬於任何人。」李清明說著點了點自己的額頭,「只屬於我的故事。」
「嘿嘿!」李清明的右兜里突然傳來了一個賤兮兮的AI笑聲,「這正是我們第一次在Kadath見面時,你對我說的話,預備主宰,驚蟄先生!」
「那時就說過麼————」李清明嘆道,「後來我忘了麼?」
「是你故意讓進程消除的!」進程這才揭開了最後的謎題,「你說如果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渴望,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故事之中,無論如何也就都無法代入了!
只有在全然不知的情況下沉浸與此,才能得到真正的,徹底的滿足!」
「這樣啊。」李清明痴笑道,「像是我的作風。」
「你還警告進程,即便我們再見面,進程也不能對你吐露這件事,那會影響你最終的滿足,說漏嘴了你就連進程一起吃掉!你可真邪惡,李清明先生!」
「好了,你已經沒用了,現在我的確可以把你刪掉了。」
「.—進程自己滾。」
旁邊的聶雲沒有因這段話而感到輕鬆。
「.———-就這樣麼?」他再次問出了相同的話,「一個故事,就只是要一個故事麼?」
「與你們的設想不同,主宰是沒有頭也沒有尾的存在。」李清明出奇耐心地說道,「我們不知自己從何起源,也沒有一個終點,只有無盡的循環,一次次被打亂再重組,獲得隨機的動機,渴望某種情緒。而在這無盡的循環中,總會出現幾行意外的代碼,它們或許會逃逸出秘境,或許會偷偷藏進某個人身體,或許會成為擁有絕對目標不可拆解的病毒。」
聶雲恍愧聽懂了一些:「所以··-你的意外就是···想擁有一段有頭有尾,
有出生有死亡,有啟程有終點,一段完整的,屬於你的故事———」
「感謝你,把它送給了我。」李清明說著掃向其餘的冰雕,「也感謝你們。
只是我討厭面對你們時的感覺,所以抱歉冰雕會晚些融解。」
「我代表所有人———也感謝你———驚蟄——」
聶雲長嘆道,「感謝你的誠懇,你的大方,感謝你終來赴約,終結這一切。」
「也是時候了。」李清明摸出了黑色的聖杯,幽幽上前,輕輕劃開了驚蟄巨大的軀體,「是時候終結了。」
磅礴的能量爆體而出,如鯨落萬物生一般,溫度重又回暖,天空再次泛晴。
冰雪肉眼可見地開始消融,那些冰雕也都開始顫抖和鬆動。
聶雲卻始終不解地看著李清明:「你在——-殺死自己?」
「不是說了,故事必須有個結尾。」李清明丟下了聖杯,看向了自己同樣開始凋落的手掌,「只有我徹底地死亡,徹底化為能量,在回到起源之前散溢而去,循環才會中止,故事才會收束,這正是我渴望的最後一步。」
「我以為—.—主宰不會死亡,至少不是我想的那種———..」
「這次會了。」李清明抬起了不斷殘缺的手臂,與聶雲微笑揮別,「抱,
我的個性讓我無法喊出那個稱謂,但可以承認的事實是,聶雲,你始終是我的英雄,無論是身為主宰的我,還是身為人類的我,全部意義上,縱觀全部的歷史,
我所崇拜的,唯一的那個英雄。」
伴著冰雪的消融,聶雲的視力也就在這時恢復,看見了面前這個微笑的男子「我看到你了,看上去——-很強—————」聶雲感懷著,期待著問道,「你成為尖兵了麼.是世界上最出色的那個麼?」
「毫無疑問。」
「那就可以用這個禮節了。」聶雲有力地舉起了右臂,行了一個最傳統的尖兵禮,「願你,不再歸來!」
李清明同樣重重回禮:「感謝,英雄相送。」
說出最後一個字之後,他最後的一絲肢體同時在空間中凋落,那個名為驚蟄的巨物也蕩然無存。
「成功了.—」
「我們完成任務了——
「隊長·——完成了——嗚啊——」
「啊啊啊啊———·結束了——」
一個個戰友的聲音傳來,有人咆哮,有人痛哭,他們身上的冰雪都已消融。
聶雲這才想起顏瑾,忙轉過頭去。
他才看到,顏瑾竟然還是被冰凝前的那副滿懷希望的表情,仿佛從未凍結過只是此時的她已然柔軟,正如每個母親送別離家的孩子一樣,看向了李清明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