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 信徒

  20:53:33。

  紅日已近晌午,林中愈發悶熱。

  能看到的動物明顯比之前少了不少,長長的垂絲也已愈發乾癟,就連那些巨木也死去了大半,一片片巨葉像是被燒掉了一樣,嘩啦啦地枯萎落地。

  西側營地內,更是一片死氣沉沉。

  許美佳和蘇明走後,6個綠色新生的倖存者很快便將森林奇蹟的5個人搬回了營地,找了處相對陰涼的地方擺在了一起。

  他們雖然還有一口氣,卻始終昏迷不醒,全靠不時的囈語和乾嘔才能證明自己還活著。

  照理說,這種狀況明顯急需飲水補充,但從始至終卻沒人做這件事,6個人默契地選擇了沉默。

  之後渴到不行的時候,他們又默契地翻起了森林奇蹟的背包,瓜分了最後的水袋和飲水類藏品,隨後便各自蜷回樹洞避暑。

  至於k和巴迪亞,自然沒人去管,腦袋全程都被扣在桶里自生自滅。

  滴水未進地撐到這會兒,即便是k的腦袋也開始犯迷糊了。

  「小巴……幾點了……是不是……快結束了……」她閉著眼睛哼哼道。

  「別說話,保留體力。」巴迪亞平靜作答。

  「還保留呢……保留給誰啊……」k啞聲道,「都這樣了……不可能翻盤了……放心吧,李清明也不會來的……這次我們惹他生氣了……」

  「還有別人,還有別的機會。」巴迪亞靜靜均勻著呼吸說道,「像樹一樣,多撐一秒或許就會迎來雨季。」

  「呵……別的地方或許還有可能,但這裡,絕不可能再下雨了……」

  「那就靠自己。」巴迪亞依舊沉穩閉目,「師父告訴我,在世外的禁地中,虔誠會成為一種力量,奇蹟將在絕境中降臨。」

  「可以可以,都這樣了,還擱這兒虔誠呢。」k苦笑道,「你瞅瞅,除了枷鎖、饑渴和死亡外,虔誠還給了你什麼?」

  「是我的修為不夠。」巴迪亞默念道,「我的信念動搖了,我不再那麼無私,對一切產生了懷疑……我讓師父失望了,也令你失望了……」

  正說著,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頭上的大桶緊接著被掀開,一個脫水到面部都開始爆皮的矮胖組織成員瞪目跪在了二人面前。

  「我想起來了……你們還有補給對吧,你們還藏著水呢,對吧?」

  聽聞此言周圍樹洞裡的人也都爬了出來,一臉渴望地湊到二人身前。

  「想什麼呢?」k無力笑道,「早被你們許姐偷走了,我早就在桶里喊過了,伱們也沒人答應。」

  「啊……嗚嗚隆隆的喊得是這個麼……」胖男人愣道,「許姐不讓我們聽你說的任何一句話……就沒太在意……」

  「隨便了……」k虛喘著氣道,「行行好,把桶再扣上吧,還涼快點……」

  旁邊一個女生立刻喊道:「別聽她騙人,許姐是一心朝著東邊營地走的,才沒去拿他們的補給。」

  「是啊……」胖男人也朝k點了點頭,「有的沒的至少讓我們去看看吧,找到水的話也分給你們喝。」

  「哈哈哈。」k又笑了起來,「當我也和你們一樣好騙麼?放心,打死我也不會告訴你們的。就算許美佳真的沒找到那些補給,我也絕不會讓補給落到你們手上,要死一起死,地獄路上我會好好招待你們的,哈哈哈哈!」

  刺!

  胖男人瞪目亮出了一柄工具刀。

  「說話想清楚!」

  「哈,又來。」k滿面笑意道,「來啊,抹脖子。」

  男人一個咬牙正要動手,卻被旁邊的一個高個子女成員攔住。

  「別!踏出這一步就沒法回頭了……」女成員悉心勸住胖男人後,轉而坐到了巴迪亞身旁,雙眼泛紅地輕聲道,「說真的,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確定你一定是個善良的人,我也一直都有點懷疑許姐,只是太膽小了,不敢站出來……對不起,我該幫你們說話的。可現在,無論如何,木已成舟,我們已經在一條船上了,只要你們告知藏匿補給的地點,我保證把水分給你們。」

  她說著又望向其餘人,使勁打起了眼色。

  眾人紛紛點頭,即便已經渴到脫相神智恍惚。

  「放心,無論如何我們都會一起活下去的。」

  「囚犯也有人權。」

  「一人只要能喝上300毫升就能扛過去。」

  面對如此奮勇的表態,k根本連話都懶得說了,愛怎麼樣怎麼樣吧。

  即便是巴迪亞,神色也沒有任何變化,只一臉平靜地看向這位女成員。

  「善良和愚蠢經常看起來很像,但我並不愚蠢,女士。

  「我會告訴你們補給的藏匿地點,但並不奢望能分到一滴水。

  「只希望你們在看清事實後,能夠喚醒哪怕一絲的理智和善良,解開我們身上的荊棘,為生存做出最後的努力。」

  「我會的,會的……」女人抹著並不存在的眼淚道,「我保證,我們保證!」

  「東南方向33米左右,地洞。」巴迪亞道。

  一群人聞言立刻連滾帶爬地朝東南跑去,火力全開,一個都沒留下。

  顯然,渴到這種程度的他們已經無法相信任何一個人了,生怕先搶到補給的人三兩口將水喝光。

  顯而易見地,這群瀕臨崩潰的廢物又怎麼可能分給囚犯哪怕一滴呢?

  然而面對此景,k非但沒有嘲笑巴迪亞的愚善,反而兩眼一亮:「原來如此……他們如果沒有找到補給,那就說明被許美佳偷走了,那樣事情也就明朗了,他們會很憤怒,會放了我們去復仇。可以啊小巴,總算沒白教你!」

  「別說話,保留體力。」巴迪亞依然平靜。

  「嗯……」k也抿緊了唇。

  很快,林中傳來了絕望的哭嚎。

  「媽的!!包都空了!!!」

  「果然已經被洗劫了……」

  「許美佳…nmd許美佳啊啊啊啊!!!」

  「我早就覺得不對了!」

  「那你他媽不早說?」

  「你不是也不敢站出來!!」

  「還不是那個林沅芷!她都這麼堅決的相信許美佳,我們能怎麼辦?總不可能跟一個陌生的小太妹站隊吧!」

  「是啊,要是跟k站在一起,現在被綁住的就是我們了……那個sb林沅芷準會認為我們是同謀。」

  「都是她的錯!!!都是那個sb女人的錯!!!」

  一片哀怨聲中,眾人殺回了營地,看著昏睡中的林沅芷,眼中只剩下了絕望的戾氣,但凡有任何一個人喊一嗓子,怕就要集體上前分屍。

  此時,巴迪亞沉靜如湖面一般的聲音再次傳來。

  「約定。」巴迪亞凝視著那個高個子女人道,「解開我們身上的荊棘,為生存做出最後的努力。」

  「…………」女人微微一愣,看向左右。

  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同時搖了搖頭。

  女人也便露出了一絲凜冽的苦笑:「抱歉了,我們知道你們會復仇,也很想看到許美佳的下場,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你們重獲自由後,最先死的只能是我們。」

  「哎…………」k長長嘆了口氣,再無多言。

  即便是巴迪亞,此時的神色也很難再保持平靜。

  「一切已昭然若揭,我們已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而你們,6個人,就沒有1個人有哪怕一絲的理智和善良麼?」

  沒人說話。

  幾人對視一番後,胖男人再次上前拿起了大桶,狠狠地扣在了二人的腦袋上。

  「…………怎麼又是這樣。」巴迪亞一臉呆滯,恍若窒息地問道,「是只有他們這樣,還是人類始終如此?」

  「始終如此。」k再平常不過地說道。

  「那……可真讓人失望。」一陣短暫而又徹底的失落後,巴迪亞緩緩閉上了雙眼,再無言語。

  「嗯?」k無力地扭了扭身體,「死了嗎……別死我前面……」

  沒有應答。

  與此同時,k卻又感覺巴迪亞的身體開始發燙,像灼燒一樣發燙。

  「巴迪亞……巴迪亞?」她干啞著掙扎道,「虔誠!快虔誠點!集中精神對抗壓力,想想你們家耶穌,哦不對,釋迦摩尼,好像也不對……反正就隨便什麼造物主,他們可不能沒有你,快虔誠點!」

  沒有應答。

  「………………」漫長的沉默後,k撕心裂肺痛聲吼道,「我會變異!!然後殺死你們!!現在就要變異!崩潰吧理智!!殺死你們!!殺死每個人!!都!!!得!!死!!」

  正此時。

  嗚——嗡——

  嗚——嗡——

  悅耳的鳴響一層層傳來,如久違的海潮。

  k暴動的心神逐漸寧靜,在安詳中緩緩地閉上了眼。

  營內眾人也是心神一個抖擻,驚愕起身。

  循聲望去,一個其貌不揚中年模樣的男人正扶著身旁的樹喘著粗氣,瞪目看著被綁在地的二人許久後,又顫顫巍巍將海螺舉到嘴旁,牟足了力氣一口吹出。

  「捂耳朵!!!」高個子女人驚喊一聲鑽回了樹洞。

  眾人也像受驚的蟑螂一樣紛紛躲藏。

  然而他們卻並未聽到什麼刺耳的聲音。

  如此沉靜半分鐘後,他們才又一個個回身探出頭來。

  原來那個男人已經體力不支倒地,手裡的海螺也掉出了老遠。

  眾人也陷入了糾結的對視。

  「什麼情況……」

  「這個也是尖兵吧?」

  「是在裝死勾引我們麼?」

  「職業尖兵的話……對付我們犯不上這麼麻煩吧……」

  「背包……他背包很鼓……」

  看清那個滿載的背包後,一切的疑慮都被瞬間拋於腦後,眾人再次鑽出樹洞連滾帶爬沖了過去。

  胖男人第一個衝到渡邊遙身側,伸手就要去拉包。

  然而渡邊遙的手卻突然一抬,抓在了胖男人的手腕上。

  「啊!!!」胖男人嚇得驚叫一聲,以為自己要死了。

  旁人也都被嚇得退出老遠。

  卻見渡邊遙無力地抬起了頭,近乎懇求的看向了胖男人。

  「水……給……我的……隊員……他們……要……不行了……」

  胖男人此時才意識到,原來他這一抓一點力氣也沒有,只是手燙得厲害。

  「你是說k和巴迪亞麼……」胖男人咽了口吐沫道,「他們叛隊了……下毒……」

  「不可能……」渡邊遙呼吸急促地說道,「我的隊員……不可能……」

  眼見這位中年尖兵如此虛弱無力,高個子女人也便小心地走上前來:「隊長……這邊事情很複雜……您又是什麼情況?」

  「中暑……熱射病……」渡邊遙神情恍惚著說道,「水……最後一袋……給我的隊員……」

  「好的,我們會的。」高個子女人這便沖胖男人打了個眼色。

  胖男人趕忙扒開渡邊遙的手,順勢拉開拉鎖,緊接著兩眼一亮抓出了一袋水,不及其他人有任何反應便飛速開擰。

  「!!!」高個子女人立時撲上去,「他要獨吞!!!」

  「你媽的!!」又一個男人撲了上去。

  「別!!水會撒的!!」

  「撒了也不給你們喝!!!」

  「啊啊啊!!!」

  一群人撲在渡邊遙身上,猶如一群爭搶獵物的野狗。

  渡邊遙感覺自己就像是正被啃食身體的羚羊。

  即便和周亞軒那樣的危險分子同行,即便身體中暑,他也在極端兇險的情況下完成了任務。

  可現在,面對這樣一群人,他卻只剩下絕望無力,連叫都叫不出了。

  但他此時卻又看到,熄滅的篝火堆旁,似是燃起了某種聖光。

  是要死了麼……

  還是……

  神,真的存在。

  渡邊遙沐浴在那舒適的光暈中,滿懷憧憬地看著這一幕,看著一個上身赤體的完美的身影從那聖光中緩緩起身,蛻現而出。

  他用雙手燒斷了身上的荊棘,苦難成為了他的力量。

  渡邊遙緩緩瞪大了雙眼。

  不是神。

  是信徒。

  與其他所有角色不同。

  他赤身而來,從無偽裝,也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

  信徒,自己為自己加冕。

  爭搶水袋的人群卻還在繼續撕扯,每個搶到水袋的人剛剛拼命嘬上一口便又被搶走,明明撒掉的水遠比喝到的要多,卻沒有一個人甘心停止。

  然而這一切卻還是停止了。

  當胖男人再次搶到水袋拼命開喝的時候,其他人卻突然蹬著地面手足無措地瘋狂後退起來。

  胖男人卻根本不管這麼多,一口吸乾淨了最後幾滴水後,才忽然感覺到一雙熾熱的手掌按在了他的大腦兩側。

  緊接著,傳來了一個鐘磬般的聲音。

  「你,有罪。」

  聲音落下的同時,那雙手掌如爐膛般開始燃燒,白熾的焰光爆裂而出。

  「啊!!!」胖男人痛聲尖叫,扔下水袋抓起信徒的胳膊想要掙扎。

  然而那個人卻像石雕一樣一動不動。

  在他的雙掌間,焦煙呲呲而出,胖男人的慘叫響徹林中。

  「啊!!頭……啊啊啊……饒命……我……錯…………我…………」

  伴隨著慘叫聲,胖男人的麵皮像是高溫烤箱中的肥肉般崩裂燒焦,接著是雙眼「嘭嘭」兩聲先後炸裂,隨後灼熱的漿液在他頭上的每個孔中一陣陣崩射而出。

  很快,他的叫聲戛然而止,身體也順勢一癱。

  信徒鬆開了手。

  咚。

  焦黑露骨,空無一物的頭顱掉落在地。

  它還冒著濃煙,猶如一個空空的爐膛。

  而原先的那個身體,卻依舊完好無損地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在那後面。

  巴迪亞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眼中已儘是漠然。

  「對不起,師父。

  「我一刻也無法再虔信生命的美好。

  「相反。

  「他們該被審判。」

  面對此景,餘下的綠色新生成員都完全窒息地僵在了原地,叫不出一聲,動不了一下。

  唯獨高個子女成員,當即一個回身蹬腿便要向林中跑去。

  可她剛跑出一步便覺後背一燙,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了。

  恍然低頭,她才看見一個冒煙的手掌從她的左胸穿出,還捏著一顆搏動的心臟。

  「你,有罪。」

  伴著這聲審判,心臟爆了她一臉。

  接著那條手臂抽出,女人應聲翻眼倒地。

  巴迪亞走向了第三個人,無表情地,用那隻滿是漿液的手臂俯身捏起了他的脖頸,灼燒起他的氣管。

  「你,有罪。」

  第四個企圖逃跑的人,被從身後破腸,一連扯出老遠。

  「你,有罪。」

  第五個正要起身的人,被迎面抓進嘴裡,將舌頭連根拔出。

  「你,有罪。」

  最後一個,是個年輕的女孩,她始終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服從著別人的命令,即便此時也沒敢逃跑,像是小羊羔一樣瑟瑟發抖,滿眼淚水地仰視著面前的巴迪亞。

  「我……也……有罪麼……」她哭顫著道,「我開悟了……我會做個好人的……不,我本來就是好人……你這麼善良……求求你……求求你……」

  像是安撫小動物一樣,巴迪亞微微蹲身,拍在了她的肩上。

  「如若無罪,你在因何哭泣?」

  「……」

  「那麼,你。」巴迪亞就此將灼熱的手刀,溫柔地貼向她的頸間,「有罪。」

  最後一擊封喉而過,再看已是六具屍體。

  巴迪亞就此撿起海螺,背起了渡邊遙,朝著一個較大的樹洞走去。

  渡邊遙則是又急又喜,忍不住問道:「你是……早有覺悟還是……還是臨場發揮?」

  「早有覺悟的話,絕不可能變成這樣。」巴迪亞將渡邊遙放進了樹洞,悲傷地搖了搖頭,「抱歉,隊長,我失職了。」

  「還能……補救……」渡邊遙靠在洞中,無力卻又惶恐地問道,「惠呢……惠在哪裡?」

  「東側營地,李清明隊伍。」

  「啊……」渡邊遙當場露出了安詳的笑容,接著從身上的口袋裡摸出了一個水袋,「這裡……我還藏了一個……給你和k……」

  「不,給你。」巴迪亞抬手婉拒,接著拉來了旁邊的檔板,「下個雙日凌空會很難熬,為了妹妹,撐下去,隊長。」

  「別……別……」渡邊遙恍惚著抬手道,「我中暑很久了……中間暈了幾次……下面的高溫不可能撐下去了……把水拿走,你和k還有希望……」

  然而巴迪亞卻並未理會他,只是默默地蓋上了幾層檔板。

  渡邊遙也無力再說,只好靠在洞壁上,用盡全力擰開了水蓋,悶頭開喝。

  撐下去。

  為了惠,撐下去!

  另一邊,巴迪亞將k放入大洞後,走到了齊齊整整昏厥在地的森林奇蹟面前,蹲到了林沅芷身側。

  凝視許久後,他終是拉起林沅芷的胳膊,將她拖向了旁邊的樹洞。

  接著他又將那四個男精靈分別扔進樹洞後,方才回到k所在的最大號樹洞,嚴絲合縫地蓋上了兩層板子。

  「嗚……」k此時也才迷迷糊糊睜開眼,「什麼情況……死了麼……地獄?說清楚,我認識李清明啊,待遇給我整好點……」

  「哈哈,還早呢,k。」巴迪亞笑道。

  「嗯?小巴??」k稍稍醒了個神兒,驚問道,「他們呢?我好像還聽到渡邊的聲音了……」

  「休息吧,k,好好休息吧。」巴迪亞說著摸向了襠部。

  「???你幹嘛……」k登時更加激靈了,「要喝你自己喝,渴死也不喝這玩意兒!!!」

  巴迪亞卻像是摸寶貝一樣從襠中抓出了一個水袋,傻笑著點了點頭:「省下的水,藏起來,給你留的。」

  「………………你……」k頓時兩眼一酸。

  巴迪亞也是一笑:「k,兜里有糖。巴迪亞,襠里有水。」

  「誰要喝這破水啊!!」k突然就一點也不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