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節 我只是說如果

  周吉準備的禮品是一大一小兩個茶包,裝在定製的錦盒裡,顯然籌劃有一陣子,不是臨時起意。牛皮紙包茶葉,疊得四四方方,平平整整,用紙繩扎了個十字,塞進一張紅紙,大的那個寫著「天都茶」,大概能沏五六次的量,小的那個寫著「仙雲茶」,只夠沏一次,並且茶包里多放了一張小紙條。

  劉慕蓮聽周吉的勸,昨天茶鋪打烊後就直接打車回老家,周吉送了她兩份禮品,臨別前意味深長地告誡她,留在枯藤溝,等到春暖花開再回城裡來,茶鋪永遠有她的一席之地。劉慕蓮早從他囤積過冬物資的舉動中意識到危機,如今更是確鑿無疑,她誠心誠意謝過周吉,帶著大包小包鑽進計程車,趁著路還好走離開了這座魂牽夢縈的城市。

  當天下午,宋太太最先來跟周吉道別,她們一家準備離開泗水城,去海南過冬。周吉知道這場寒冬充塞天地,海南也不是世外桃源,未能倖免,但他沒有多說什麼,遞上四份禮品,真誠地祝她一路順風。宋太太回到車裡,打開錦盒,見是「天都茶」和「仙雲茶」兩個四方茶包,前世的記憶一下子湧上心頭,不禁呆了很久。

  那天下午的客人並不多,事實上,由於生意日漸蕭條,杜門街有些店鋪已經撐不下去,不得不關門止損。宋太太走後,隔了一會曹雨來領走一份禮品,又等了一個多鐘頭,謝鶻來領走兩份禮品,關心了他幾句,得知並非經營不善,而是另有緣故。他在市政府工作多年,鑒貌辨色的功夫很深,見周吉不願多說,岔開話題聊了幾句,知趣地告辭離去。

  余瑤下午有排練,抽不開身,她跟周吉打了個招呼,可能會晚些再去。秦貞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她一整天都在準備行李,心亂如麻,效率很低。周吉沏了一壺天都茶,以茶代酒為她送行,該說的在微信里都已經說過,她既然決定回胡楊渡市,跟家人一起度過這個冬天,他也不會勉強她。

  二人有一句沒一句,聊些不咸不淡的閒話,秦貞喝完了茶,收下對方的禮品,還贈一個沉甸甸的購物袋,朝他擺擺手,試探著說了句:「那就……明年春天再見?」周吉不覺笑了起來,說:「明年春天見!」

  秦貞沉重的心情忽而輕鬆起來,這個冬天雖然來得早,走得遲,但終究會有春暖花開的一天,她有一種近乎直覺的信念,只要周吉親口說過的事,就一定會實現。

  一直等到晚上七點多,余瑤才氣喘吁吁地趕到茶鋪,她抱歉說系裡臨時接到任務,要參加一台賑災義演,下午趕著排練節目,一直抽不出空。周吉聞言心中一動,拿了一份禮品給她,又沏了一壺天都茶,問是什麼賑災義演。余瑤勻了勻氣,告訴他市委宣傳部、統戰部、市政府文旅局為周邊受災較嚴重的鄉鎮舉辦了一系列義演,派給泗水音樂學院的任務很重,她要表演一個琵琶獨奏,一個民樂合奏。

  周吉問得很細,什麼時候演出,到哪裡演出,怎麼去,怎麼回來,余瑤想了想,皺起眉頭說第一場義演安排在後天上午,明天晚上連夜趕去上關區,接下來是元隆區和下浦區,一站接一站連軸轉。周吉猶豫了片刻,給她續上熱茶,輕聲說:「如果我是你的話……」

  余瑤見他吞吞吐吐,眉梢一挑,追問道:「怎麼說?」

  「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找個理由推了這次義演……」

  余瑤滿腹狐疑,「為什麼?」

  「要變天了……」周吉抬頭望著陰暗的天空,所答非所問。

  余瑤垂下眼帘,雙手捧著茶杯取暖,湊到唇邊吹了吹,小心翼翼啜吸一口,說:「你的意思是,這個節骨眼上應該留在城裡,不要外出?」

  「不單單是留在城裡,你準備好過冬的物資了嗎?」

  「什麼物資?」

  「吃穿用度,取暖什麼的。」

  余瑤有些不解,問:「學校有食堂和小賣部,宿舍有空調,最多備條厚棉被就夠了,還要準備什麼?」

  周吉慢吞吞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只是說如果,糧菜短缺,斷水停電,食堂開不了張,空調取不了暖,怎麼辦?」

  余瑤笑了起來,「這麼大城市何至於到斷糧斷電的地步!況且現在物流便利,由市政府統籌,從其他地方調濟不就行了?」

  「如果……我還是說如果,這個冬天前所未有的嚴酷,不僅僅泗水城,所有地方都遭受寒災,上上下下自顧不暇,怎麼個調濟法?」

  余瑤為之語塞,停了片刻,她搖頭道:「不會發生的,你……你……」她突然意識到什麼,目光投向茶鋪內堆積如山的物資,不是「如果」,他確定這一切必然發生,所以提前做好了準備!他對自己說這些是好言相勸,是……泄露天機!

  周吉注視著她優美的後頸,鄭重道:「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找個理由推了這次義演,非但如此,絕不留在學校,絕不留在宿舍里。我會找個安全屋,最遲明天入夜前,躲起來……」

  余瑤的心不禁為之一顫,明天入夜前,最遲,一定會發生什麼。她下意識問:「你的那位……小女朋友呢?」

  周吉不無遺憾道:「我邀請她一起』搭個伙『,她已經定了飛機票回去了。」

  搭個伙,多麼生動的詞彙,接地氣,又意味深長。余瑤忍不住想笑,她喝了口茶掩飾神情,「這麼說,你是退而求其次,邀請我』搭個伙『了?」話剛出口她就後悔了,怎麼可以交淺言深,怎麼可以這麼輕佻,他們還沒有熟到開這種玩笑的程度。她覺得臉龐發燙,有心想掩飾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

  周吉說:「跟秦貞可以算』搭個伙『,對你,我只是不忍心看你掉落懸崖,想伸手拉一把。」

  話說到這裡差不多已經挑明了,這是第二次邀請,前一次是仙雲茶,不會再有第三次了。余瑤慢慢喝完杯中茶,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她說:「謝謝,我會慎重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