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的缺席意味著嚴冬的殘酷,周吉有一種預感,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泗水城或將迎來一場史無前例的暴風雪,他決定早作準備,寧可浪費些身外之物,也要把茶鋪打造成一個自給自足的安全屋。
茶鋪確實很適合打造成過冬的安全屋,首先最高處挑高近五米,人字形斜頂承重大,據房東說兩年前加固改造過,八級地震都不怕,其次地面鋪青磚,青磚下不是水泥,而是夯實的泥地,很接地氣,必要時可以再往下挖個小型地下室,儲存食物或者當避難所,第三屋後的天井裡有一口古井,水質很好,大桶礦泉水喝完了,井水也可以及時頂上。
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為此周吉準備了一本半新不舊的筆記本,時刻揣在兜里,想到什麼就掏出來記上一筆。筆記本的第一頁寫了「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八個字提醒自己,下面列了一些條目,比如衣褲鞋襪,帽子手套,再比如食物飲水,鍋碗瓢盆,塗塗改改點點畫畫,只有他才看得懂。
要囤積的物資很多,鋪子裡空間有限,須得精打細算。
有道是「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取暖最關鍵劈柴已經解決了,拜物流便利所惠,七七八八差不多到位了,還剩最後一批在路上,米、油、鹽、醬、醋可以遲些日子再囤,倒是茶葉存量不足,亟待繼續進貨。眼下已是春茶上市的尾聲,除了老鴉嶺枯藤溝和西泯江紅河谷,他還網購了一批上好的磚茶,預計一周內會陸續送到。
冬天能量消耗大,光有主食還不夠,多吃點油水葷腥才頂得住,枯藤溝村民自製的咸貨臘貨質量很好,周吉托劉慕蓮買了很多,他還額外訂購了十幾隻火腿,金華,宣威,安福,真空包裝的整腿,都沒有開切。除此之外,乾酪也是耐久貯高熱量的食物,但周吉備得不多,他不大喜歡乾酪的氣味和味道。
劈柴需要斧子,周吉順便還買了鐵鏟、鐵鍬、撬棍等工具,掛在裡屋的牆上,以備不時之需。他還添置了防寒帳篷和睡袋,據說極限情況可以抵禦零下30度的低溫,不過他有鑄鐵壁爐燒柴取暖,應該用不上。
最後還剩下「三急」問題,著實有些傷腦筋,茶鋪里沒有下水道,平時都是去對街的公共衛生間解決個人問題,萬一被困在安全屋裡出不去,排泄物怎麼處理?他上網搜了搜,什麼塑料瓶,雙層密封袋,貓洞,五花八門,總之對環境十分友好,對個體不大友好。周吉丟下手機,只記住一條,為了避免污染,儘可能離水源遠一些,相隔五六十米為好。
天氣越來越冷,才剛進入七月份,泗水城就已經有了初冬的味道,氣候如此反常,全國各地都一樣,北方甚至出現了冰凍和降雪。市政府通過各種媒體提醒大家做好防寒防凍工作,連居委會都登門過好幾次,菜市場大幅漲價,超市的貨架空了許多,看來形勢確實不容樂觀。
這些日子周吉一改常態,不再睡懶覺,上午九點就到茶鋪收快遞,整理他那些過冬的物資,為了避免遊客打擾,他還專門寫了個通知貼出去,「茶鋪準備中,請勿打擾,下午兩點開張」,字很不錯,語氣卻有些不耐。
有一回秦貞來得比較早,「請勿打擾」的通知還沒來得及撤掉,她看了半天,也笑了半天,幫他小心撕下來,隨手疊起收進包里。茶鋪里各種過冬的物資堆得滿滿當當,只留一條狹窄的過道,放眼望去,光大米就有幾十袋,菜籽油也很多,都是大桶裝的,鹽、糖、醬油、醋見縫插針碼在空隙里,尖頂的樑上還懸著各種咸貨醃貨,空氣中充斥著古怪的氣味,很難形容,就像踏進了南貨店。
秦貞從來沒見過這麼齊全的過冬物資,她饒有興致地跟周吉討論了一番,為他查漏補缺。果然,一人計短二人計長,秦貞提醒他儲存些蔬菜,補充纖維素和維生素,大白菜、土豆、大蔥、蘿蔔、洋蔥、南瓜、紅薯不用冰箱也可以放很久,另外還可以備些罐頭和醃菜,聊勝於無。周吉從善如流,第二天就去農貿市場「搶」了一些,絕不討價還價,甚至加價讓對方送上門,讓一旁精打細算的老頭老太腹誹不已。
秦貞總覺得周吉有些「矯枉過正」,囤些物資過冬無可厚非,囤這麼多也太誇張了,但她內心深處隱隱覺得周吉的決定是正確的,特地打了個電話給老爹,還參照周吉的囤貨,發了一張長長的清單給他。秦總很重視女兒的提醒,比起南方,西北地區的形勢更嚴峻,他托關係買了很多物資,把地下室塞得滿滿當當,甚至考慮要不要讓女兒留在泗水城過冬。
嚴冬來得猝不及防,氣溫一下子降了十幾度,天寒地凍,連杜門街都蕭條了不少。周吉心中警兆到達了頂峰,他一早給秦貞發了條微信,告訴她自己準備退去酒店的包房,重新遷回杜門街的茶鋪住,天氣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他建議秦貞跟他「搭個伙」,度過即將到來的艱難時期。這條微信他編輯了很久,最後用了「搭個伙」,他相信秦貞能夠看懂,他沒有冒犯的意思。
秦貞確實看懂了,一顆心怦怦亂跳,她猶豫了很久,回復周吉她已經買好了機票,乘今天晚上的紅眼航班回胡楊渡市,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家裡已經提前囤滿過冬的物資,讓他不用擔心。過了幾分鐘,她收到周吉的微信,只有兩個字,珍重。這一刻,秦貞鼻子像被重重捶了一下,淚流滿面,她甚至有一種衝動,立刻退了機票,整理好行李搬到杜門街的茶鋪去,和他一起度過這個嚴冬。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這麼做。她終究不是天都山上的那個秦貞。
一個小時後,「仙都茶坊」微信群里彈出一條置頂留言,群主韓十八跟大家抱歉一聲,因天氣原因,茶鋪從即日起暫停營業,為了答謝各位熟客,他準備了一份小禮品,有空的話下午可以來取,什麼時候再開張另行通知,那會是一場漫長的等待。
那會是一場無比漫長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