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太姓衛,出身優渥,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打小就聰明伶俐,讀書跟玩似的,沒費什麼力氣,就是個人見人愛的「優等生」。高中畢業後考進父母執教的大學,生了一場大病,大三大四交流出國溜達一圈,拿了一張工商管理的碩士文憑,回國後在一家新開的公司任職,沒幾年就嫁給老闆,成為了「宋太太」。
她嫁的「金龜婿」是父親手把手帶出來的研究生,做軟體開發,正好吃上時代的紅利,老天爺趕著餵飯,公司沒幾年就上市了,發展勢頭很猛,被《泗水日報》譽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場「包辦婚姻」,但宋先生和宋太太早就認識,彼此都有幾分意思,父母一提也就水到渠成,牽手踏上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
老公的公司越做越大,宋太太逐漸淡出職場,專心致志相夫教子,宋先生對她也一心一意,場面上的交際恪守底線,從不逾矩,沒傳出過什麼風流韻事。但宋太太是明白人,她知道這個世界終究是男人的世界,男人至死是少年,她比先生大幾歲,眼下還算年輕漂亮,抓得住青春的尾巴,再過十幾年就很難說了。宋太太有危機感,為將來考慮,她搖身一變,主動融入泗水城的太太圈,出入高奢場館,光彩亮麗,逐漸成為宋先生不可或缺的「臂助」。
「錦瑟華年」的老闆姓曹,跟宋太太是閨蜜,因為這層關係,這幾年生意越做越好。她沒有小富即安,籌集資金在市中心開了一家「二店」,專門定製高端成衣。杜門街的房租逐年見漲,她原本打算關了老店,專心致志經營二店,宋太太念舊,提出杜門街風水好,她跟幾個相熟的朋友常來往,老店不妨繼續開下去,也有個歇腳談天的地方,若實在周轉不便,她可以出錢頂下來。因為有這一說,杜門街的「錦瑟華年」才得以保留,不過曹老闆的心思不在這裡,只留了劉慕蓮長年看店,實際上乾的是店長的活。
宋太太喜歡杜門街,這條街離她就讀的大學不遠,承載了很多青春的記憶。青春的記憶不儘是美好,莫名的胃疼也在其中,許多年過去了,她原以為調養得當,不會再犯,沒想噩夢洶湧來襲,喚醒了早已淡忘的過去。那一剎那,宋太太仿佛回到了過去,搖晃的病床,難聞的消毒味,搖晃的吊瓶,刺耳的護士鈴,心中的惶恐和懊悔無以言狀,她覺得自己像汪洋中的一條船,隨時會有滅頂之災。
是劉慕蓮挽救了她,不,應該說是那一杯天都茶挽救了她。宋太太察覺到不尋常處,茶不尋常,人也不尋常,她的第一反應是昧下這個秘密,不跟人分享,不過轉念一想,人家都大大方方拿出來賣了,還能獨占到什麼時候?她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羞愧。
是藥三分毒,潤物細無聲,貴在持久,宋太太惦記著小老闆的話,每天都去杜門街這家不起眼的茶鋪打卡,品茶的當兒跟他閒談幾句,不刻意,不留戀,喝完付錢走人。一百八一杯,就算連喝一整年不間斷,也不過六十幾萬,以她的身家完全出得起,能否「延年益壽」說不清,不過宋太太自從喝了天都茶,胃病再也沒犯過,月子裡留下的隱疾也冰消瓦解,青春的活力似乎重新回到身體裡,那是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無法向人言說,令她深信不疑。
就這樣周吉的茶鋪有了第一位忠實的粉絲。宋太太是最好的GG,劉慕蓮看在眼裡,心裡也清楚,隔壁賣的天都茶確實不同凡響,心裡不無艷羨。她常去茶鋪晃悠,隔三差五買杯茶喝,跟周吉漸漸熟稔起來,她看人很準,對方看似好說話,其實性子極清冷,既然說過概不還價,就絕不會為她壞了規矩。茶是好茶,也只有宋太太這樣的人才消受得起,她如果不顧一切拿出全部工資,房租怎麼辦?日用怎麼辦?給老家的貼補怎麼辦?
一來二去,有些風言風語傳到曹老闆耳朵里,幫她看店的小姑娘心思不純,老往隔壁的茶鋪跑,不好好做生意……曹老闆是好勝的女強人,眼裡揉不得沙子,抽個空風風火火趕到杜門街,正好碰到劉慕蓮送了宋太太出來,二人言笑晏晏,似乎不無交情。她大為詫異,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劉慕蓮迴轉店裡,宋太太沒有走,頂著大太陽來到隔壁新開的茶鋪,點了杯茶站在櫃檯外慢慢喝,像一幅歲月靜好的畫。
曹老闆主動迎上前,跟宋太太打了個招呼,就當路上偶遇,熱熱絡絡聊了幾句。開了二店她才知道宋太太真喜歡杜門街,放著富麗堂皇的二店不去,寧可在老店裡晃悠,她慶幸當初沒有退租,也沒有轉讓,宋太太的關係是她做生意的命脈,萬萬斷不得。
曹老闆看了幾眼周吉,心中猜測難不成宋太太喜歡這副模樣的小狼狗?她低頭看了看「天都茶」三個楷書,「嘖」了一聲,忍不住稱讚道:「這三個字寫得很見功力!」
宋太太知道她的這位閨蜜出身書香世家,從小練習書畫,是寫「黑板報」的能手,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問:「跟你比怎麼樣?」
曹老闆抿著嘴瞥了閨蜜一眼,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幽怨,無奈地承認:「比我寫得好……」
宋太太見櫃檯後靠牆的長條桌上擱了筆墨紙硯,心裡一動,試探著說:「小周掌柜,我很喜歡你的字,能不能麻煩你寫個條幅,回去裝裱了掛起來欣賞?」
周吉想了想,開張以來的第一位熟客,風雨無阻每天來打卡,總得有點優待,他點點頭,也不問宋太太喜歡什麼,提起筆來寫了一首詞:「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閒情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落下最後一筆,天忽然陰下來,風從西刮到東,拂過整條杜門街,雷聲隱隱天欲雨。周吉隨手摺起宣紙遞給宋太太,微笑道:「要下雨了,今天提前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