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獸來襲仿佛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夢醒了,極天恢復平靜,星光熠熠,久違的祥和令眾人稍稍鬆了口氣,各自琢磨著心事。迦闌思來想去,總覺得游天鯤來得蹊蹺,星獸來得更是蹊蹺,極天醞釀著某種異變,他們一頭撞進來,怕是來得不巧,恰逢其會,才遭遇這一場厄難。事關重大,他心有所動,不惜耗費元氣掐算,卻如赤手空拳在渾水中撈魚,似有所觸碰,又滑不留手,從手邊溜走。
推算了許久,只覺心力交瘁,正待就此收手,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隱隱望見黑暗中雙峰並峙,彤雲壓頂,電閃雷鳴,一艘破船渺小如螻蟻,沿著曲折狹窄的河道逆流而上,怪石嶙峋,犬牙交錯,稍一疏忽便有滅頂之災……幻象戛然而止,迦闌緩緩睜開雙眼,心神不寧,後背滲出一層冷汗,究竟看到了什麼,竟令他禪心為之失守?
他長身而起,悄悄來到申元邛身旁,卻見他手中星核暗淡如凡鐵,不復有星輝蕩漾,心中不禁微顫,輕輕咳嗽一聲,打了個招呼。申元邛回過頭來,骨節發出輕微的聲響,猶如生鏽的鐵門樞,動作有幾分艱難遲緩,疲倦地看了他一眼,澀然道:「迦闌大師有何建言?」
迦闌覺得對方面目陌生,稍一猶豫,將適才掐算時看到的幻象一一道來,申元邛沉默片刻,主動為其解惑道:「大師佛法高深,所見甚是,雙峰並峙,乃大能相爭之兆,『偽庭』因之覆滅,極天異種死斗,此乃池魚之殃,躲得過,海闊天空,躲不過,身死道消……」
雙峰並峙,大能相爭,能被申元邛稱一聲「大能」的,唯有極天之上天庭的諸位宮主,迦闌心中猶疑不定,是迎難而上,搏一搏一線天機,還是退避三舍,先保全自身為好?他權衡了片刻,忽覺索然無味,乾脆問道:「是進是退,道友意下如何?」
申元邛將目光投向浩瀚極天,毫不猶豫道:「大能相爭,牽一髮而動全身,極天之行有進無退,若心存怯意,覆滅來得更快!」
迦闌暗暗嘆了口氣,申元邛心意已定,若棄其而去,就算他願意撒手,憑他們幾人之力,也回不去下極天,與其自蹈死路,不如留在這條破船上,還能撐得久一些,賭一賭命數。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默然退了下去,喚起大滌子等人,存了「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之心,切實提點了一番。
大滌子察覺到什麼,獨自里暗暗叫苦,天下如此之大,何處不可去,為何偏向向極天裡鑽?他左思右想,試探著向迦闌抱怨幾句,話才出口便被他堵了回去,一顆心頓時涼了大半,連迦闌都不敢違逆姓申的,他又算哪根蔥!
又耽擱了十餘日光景,游天鯤從眠息中醒來,得星獸血肉滋補,殘魂與肉身又貼近一層,滿身精力無從發泄,躍躍欲試,申元邛不再耽擱,知會眾人一聲,再度踏上行程。大滌子對中極天兩眼一抹黑,當不成識途老馬,不過那游天鯤如魚得水,熟門熟路,不待申元邛指引,便甩動尾鰭分開星光,自顧自朝極天深處游去。
極天之中暗藏危機,「真仙三厄」防不勝防,好在游天鯤趨吉避禍,穩穩噹噹迴避潛在的災厄,越游越快,似被無形的水流推著走,毫不費力。申元邛凝神看了許久,漸漸察覺游天鯤捲動星力趁勢而行,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不愧為極天異種,這是與生俱來的天賦神通,學都學不會。
揣摩了片刻,他知難而退,不再浪費心神,合上眼靜靜養神,才過了一炷香光景,忽覺身下一震,游天鯤扭頭偏轉方向,朝著側下方急速游去。眾人猝不及防,差點被甩下鯤背,申元邛心神與游天鯤相勾連,只覺它怒不可遏,一個勁往前游弋,根本不聽他使喚。
申元邛正待將其強行勒住,游天鯤翻轉身軀使了個神通,星力從四下里匯聚,勾勒出一道璀璨迷離的星門,急速向外擴張,露出一角全然陌生的星空,幾乎與此同時,對面傳來一聲低吼,剎那間響徹極天,耳畔嗡嗡作響,心神隨之失守。
游天鯤去勢如電,從星門一穿而過,申元邛很快回過神來,極目望去,只見兩個巨大的身影滾滾死斗,血肉飛濺如暴雨,游天鯤怒火中燒,奮不顧身撲上前加入亂戰。申元邛雙腳一蹬飛身躍起,迦闌、大滌子、魯陽生、河源道人等紛紛撲入虛空,卻為游天鯤去勢所裹挾,身不由己投向戰團。
大滌子現出螭龍原形,捲起同道往後退避,百忙之中瞥了一眼,一顆心幾乎跳出嗓子眼,但見一頭獅身人面星獸正與一條游天鯤殊死拼殺,周身怪眼開合遊動,星光連成鎖鏈,將對手緊緊纏住。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大滌子拼命退走,使出渾身解數,仍一分分朝前涌去,正當絕望之際,一隻大手捉住他的尾巴,前沖之勢頓時煙消雲散,大滌子順勢迴轉身,遠遠躲開兩頭龐然巨獸。
助他脫離苦海的正是申元邛,他推動道法,施以援手,將眾人送至安全處,站定腳跟遠遠觀戰。星獸與游天鯤的廝殺已臨近尾聲,雙方傷痕累累,兩敗俱傷,生力軍的加入令勝負的天平傾向一邊,兩條游天鯤圍著星獸發動致命的攻擊,張開血盆大嘴,將其血肉一塊塊撕下。星獸很快瀕臨死境,血肉之軀回歸本源,一蓬蓬星屑紛飛如雨,最後只留下一顆方不方圓不圓的星核,稜角模糊,星光暗淡,顯然損耗太重,星力已所剩無多。
打滅了死對頭,兩條游天鯤湊到一處,頭碰頭尾碰尾,一聲高一聲低,似乎打了個招呼,很快又分了開來。趕來援手的那條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游回申元邛身旁,遍體鱗傷的那條瞎了眼,沒留意到躲在遠處的小蝦米,費力地湊上前,將星核一口吞下肚,就此一動不動漂浮於虛空中,氣息奄奄,狀如死物。
迦闌等暗暗鬆了口氣,有驚無險又渡過一劫,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們這些偽庭的金仙,平日裡高高在上,自視甚高,到了極天才知道天高地厚,直與螻蟻無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