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無事

  婦人在地上爬了半晌,竟沒找回一文,明知圍觀者作祟,卻不敢再多得罪人,轉身再跪求大漢:「求大爺放過,俺漢子剛死不久,只剩俺娘倆孤苦伶仃,好不容易來到此地,只求有個活路。」

  大漢面露兇橫:「放過也容易,熟肉換生肉,將你閨女抵給我,此事就罷了。」

  「娘!俺不、俺不……」大約六七歲的女娃一聽此言,嚇得哭起來,淚水沖淡了臉上的灰塵,小臉凍得發青,雖然餓得瘦骨嶙峋,卻依稀看出原本的眉清目秀,稍加調養,就是個美人坯子。

  此刻明眼人都看出大漢的不懷好意,破曉不知道林清兒帶自己來看這齣戲有何用意,亦冷眼旁觀。

  婦人這才知道大漢的真實意圖,環顧左右,連連磕頭:「各位大爺嬸嬸,幫忙說句話,俺娘倆願意做牛做馬,報此大恩大德……」

  然而卻無一人出頭,甚至連說句公道話的都沒有。

  破曉此刻的身手,當然可以行俠仗義,但林清兒沒有發話,他決定暫且靜觀其變。

  大漢的氣焰更加囂張:「既不願抵閨女,那便送官。」

  破曉沒想到小鎮還有衙門,不過送官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女子,被告者上堂先要脫褲挨板,眾目睽睽之下,很多烈性女子寧死也不過堂。

  婦人亦知後果,忽然無比怨恨地抬頭,盯住大漢:「俺若證明小女沒偷吃又怎樣?」

  大漢雙手抱胸:「那便無事。」

  「那便無事?那便無事?那便無事?」婦人連續三聲反問,帶著絕望,一聲比一聲悽厲,既像詰問大漢,又像詰問在場眾人,更像詰問上蒼。

  破曉忽然生出不妙的感覺,手已握著春意的刀柄上,隨時準備出手相助。

  「那俺便剖開小女的肚子給你看!」婦人語出驚人,決然地爬起來,伸手去拔肉案上的剔骨刀。

  破曉大吃一驚,沒想到婦人剛烈至此,什麼虎毒不食子、最毒婦人心?他此時只覺得最毒的是大漢和這些圍觀者。

  不過婦人雖然決絕,奈何力氣太弱,竟拔不出剔骨刀。

  「如此甚好,證明給我看!」大漢哈哈大笑,不僅不阻止,反而幫婦人拔出了剔骨刀,向她遞去。

  而一直默不作聲的旁觀者終於發出了聲音,居然紛紛叫好,如同看戲一般,這已不單是冷漠了,而是連做人的良知都喪失!

  人心沉淪,莫過於此。

  其實破曉在拾荒的那幾年,類似的惡行並不少見,但那時人小力薄,自保不暇,只能眼不見為淨。

  而今他已有實力,自然眼裡揉不得沙子,一時怒從心頭起,正待挺身干涉,卻被林清兒一牽衣角,示意他稍安勿躁。

  「好、好!俺便遂了你們的意!」婦人嘶聲大叫,狀若瘋狂,接過剔骨刀,一把拉起早已嚇傻了的女兒,就往她衣不蔽體的肚子划去……

  破曉目眥欲裂,剛要大吼喝止,便覺身邊一空,再看林清兒,已然穿過人群,速度看似不快,又似一眨眼工夫,就站在了婦人母女身邊,卻只有破曉看得出來,

  「不可!」林清兒縴手握住婦人的胳膊,脆聲嬌喝,那柄剔骨刀再也落不下去。

  破曉頓時鬆口氣,小娘皮出手,那便真的無事了。

  婦人見有人阻止,如見救星,但凡有一絲指望,又如何能對親生閨女下手?立刻癱倒在地,剔骨刀落在腳邊,雙手緊緊抱住林清兒的大腿,即便聽出她是個年輕女子,也是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哭喊道:「這位姑娘,你能幫俺嗎?否則俺娘倆今兒只能死在此處了……」

  林清兒看向大漢:「丟的那塊肉多少錢?我出。」

  大漢上下打量著矮自己一頭的林清兒,又是一個外鄉女子,穿著比婦人母女好點,但也只是平民而已,雖然她蒙著臉,但從眼睛看絕對不醜。

  大漢眼珠一轉,嘴角一歪:「小娘子,你剛到本鎮吧,莫要多事。不是錢的事,此乃竊案,要麼報官,要麼證明她沒偷。鄉親們,你們說在不在理?」

  「在理、在理……小娘子莫要強出頭……」圍觀者紛紛附和,他們也注意到了站在外圍的破曉,眼中不無敵意,但對林清兒,男子們則難掩垂涎之色。

  所謂天生麗質難自棄,林清兒即便沒露出臉,穿的厚實,但骨子裡的那種氣息還是吸引著男人。

  破曉暗笑,這些人只怕找死,敢對一個修仙者起歹念。

  不過仙不於凡前顯法,倒要看小娘皮怎麼處置?

  林清兒面對群情洶洶,只是看向大漢,語氣平靜:「你是不是非要看女娃的肚裡有無牛肉?」

  大漢一臉豪橫:「那又如何?」

  林清兒接下來的話,令所有人大出意外,包括破曉:「好,那便讓你看。」

  抱著林清兒大腿的婦人一聽此言,頓時暈了過去,畢竟情緒大起大落,一般人很難承受。

  孤零無助的女娃拉著母親哭喊不停。

  林清兒則彎腰揀起了那柄剔骨刀,然後直起腰來,輕輕抬手一揮……

  沒人看清她如何動作,包括破曉,就聽大漢一聲慘叫,雙手捂住了一隻眼睛,手指縫裡,鮮血淋漓而下……

  再看林清兒手中的剔骨刀,刀尖豁然挑著一隻碩大的眼珠,血拉拉的,下面還垂著一縷血管,其狀可怖。

  圍觀者一片驚呼,皆沒想到這個小娘子竟是個狠角色,嚇得齊刷刷後退。

  破曉的身前頓時空了,小娘皮的舉動如此出人意表,他也感到駭然。

  大漢這才反應過來,剩下的那隻眼睛瞪得老大,寫滿了驚恐和不信,疼得跪下來,哀嚎著:「我的眼!我的眼啊……」

  林清兒置若罔聞,轉身將剔骨刀伸到女娃面前,柔聲道:「小妮子,將這隻眼吃下,讓它看看你的肚子裡有無牛肉?」

  伏在母親身旁的女娃抬起頭,滿臉是淚,竟然沒被嚇倒,或者是嚇得失去了恐懼,聽話地張開小嘴,一口將那眼珠子吞了下去。

  而那昏倒的婦人剛好醒來,正見到這一幕,一時驚呆了。

  林清兒再回首,看向兀自捂眼、滿手是血的大漢,輕哂道:「你可看清楚了,到底有沒有牛肉?若是看不清的話,再送一隻眼進去。」

  「沒……沒有……」大漢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只是不停地搖著頭,生怕被林清兒再挖去一隻眼,跪著向後退去,面目扭曲,再無剛才的囂張氣焰。

  破曉忽然感覺痛快,憋著胸口的那口氣一下子暢快了,對付這等惡人,只有比他更兇惡,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

  小娘皮是惡人嗎?他怎麼越看她越順眼了。

  林清兒又轉頭四顧,巧笑倩兮:「列位,他親口承認沒看到小妮子肚中有牛肉,此事已了,爾等若是不信,可要一併瞧瞧……」

  此言一出,一眾圍觀者咋呼四起,頓作鳥獸散,唯恐這個女惡煞也給自己一刀。

  片刻之後,肉案前只剩下抱打不平的「姐弟」倆,破曉看著拖著女娃向鎮外倉皇逃去的婦人,微微皺眉,林清兒為這母女倆強出頭,臨了卻連謝字也沒聽一聲。

  那女娃被母親拖著,不斷回頭,眼露感激,小孩子雖然懵懂,但也知道剛才是誰救了自己一命。

  林清兒看著母女倆遠去的背影,淡淡道:「小妮子身具仙根,她倆若是留下,我自有安排。但這一離去,自求多福吧。」

  破曉才知女娃竟是個修仙苗子,難怪小娘皮被吸引過來,可惜救下她之後,其母不知感恩,就此錯過。

  他忽有所感,人生曲折,不定啥時遇到貴人,也要自己把握住才行,否則便如這母女倆,一番遇難成祥之後,還是回歸原來的軌跡,跟機緣失之交臂。

  驀地,一陣洪亮的鐘聲從鎮中響起,敲得甚急,四下又有敲鑼聲呼應,仿佛村鎮示警聚眾一般。

  破曉愕然回首,發現食鋪已然大門緊閉,那個大漢的聲音遠遠傳來,無比怨毒:「你們等著,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林清兒悠悠一嘆:「姐姐不想沾染人間因果太多,阿弟,這個惡人鎮便交給你剷除吧,算是斬凡塵,此乃修仙的必經之路。」

  看到小娘皮原地消失,破曉沒曾想最後事兒落在自家頭上,好在經過上次的歷練,已習慣林清兒的事起突然,他當即就地打坐,行氣周天,三十息過後,長身而起,手握春意,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他看著周圍雪地上紛亂的腳印,幾步過去,已踩上了自己和林清兒來時的那雙,快速倒退,同時釋放內外交感,以身體為中心的周圍十餘步之內,透視可見,很快有了收穫,臨街的一間茅屋內空無一人。

  趁著靈氣猶存,破曉靈犀訣一運,春意立刻熾熱,刀尖往木門縫中一插一挑,裡面的門栓已然斷開,焦味沖鼻。

  他一推門,閃身進了茅屋,再關緊門,如此,在大街上,單從雪地上的腳印看,破曉好像憑空消失了。

  茅屋內甚是簡陋,一看是窮苦人家,積滿灰塵,好久沒人住了,破曉貼在門側的牆邊,很快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踩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