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催帳

  人生就是如此地起伏,在給了破曉最美麗的一道風景之後,又將他置於最艱難的境地。

  他決定等雪一停就冒險離開鬼市大街,趁著其他人還要等兩天化雪,先人一步拾荒,爭取有大收穫。

  誰知這次毒雪一連下了五天,胖掌柜也五天沒照面。

  大概得了胖掌柜授意,那個相熟的水鋪夥計也變了臉,每天提醒破曉還帳。

  由於破曉住在水鋪,按號牌管理規矩是不能再更換避難點的,因此不得不忍受著水鋪夥計一日幾次的騷擾。

  夥計的話就沒有胖掌柜那麼好聽了:「破曉,這是你賒帳的第……天,你要還……文,做人要自重,不要不識抬舉,否則以後在鬼市就沒有立錐之地了……」

  其他避難者雖有兔死狐悲之感,卻沒人敢替破曉說話。

  到了第五日,見毒雪還沒停,夥計又在那喋喋不休,破曉終於忍無可忍了,當著一屋子避難者的面,破口大罵起來:「你媽呀!老子曉得欠你們帳,別整天催命似的嘰嘰歪歪,回頭告訴死胖子,不就是十日為期嗎?小爺到時還不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夥計也不甘示弱地跟破曉對罵:「喲喲!你大爺的,賒帳的還有理了?你要不要臉啊?還沒見過你這樣的腌臢破落戶……」

  在街上巡邏的保丁聞聲過來,自然是站在夥計的這邊,喝斥破曉:「老老實實呆著,否則趕你出去!」

  破曉咬著牙,雙拳握緊,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有忍氣吞聲,生生咽下這口氣。

  既然撕破了臉,這一天裡,夥計的話越來越難聽,破曉惟有默默承受,無助、憤懣乃至絕望充斥了他的內心,唯有在想到少女的時候,心中才有一絲溫暖。

  當天夜裡,雪終於停了。

  次日一早,破曉終於可以擺脫水鋪夥計的聒噪,領了例項,說自己今日就離開,將剩餘的押金兌了三天的窩窩頭和水,剩下了全兌了那種解雪毒的藥末。

  夥計不敢違背鬼社的規矩,如數兌現物品,收了號牌,忍不住又冷嘲熱諷道:「小子,雪還沒化,急著投胎嗎,也別想跑路。還有,拾荒的時候可別遇上屍魃、歹人啥的,把小命丟了,咱水鋪就虧大了……」

  破曉沒有吭聲,背起癟癟的褡褳,在身後或同情或冷漠的注視中,昂首踏出了水鋪的店門,頗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氣概。

  他往東門的方向而去,是怕見到在西門當值的鐵柱,不知怎麼跟對方解釋,他決意破釜沉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全憑自己扛過這一道人生的大坎!

  破曉的心底又浮現出那個進入自己內心卻不知所蹤的少女,雖然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沒見過她的正臉,但他知道,這輩子大概是忘不掉她了。

  太陽還在地平線上,外面的空氣清寒,鬼市大街的地面已經看不到積雪,只有他一個人踽踽獨行,義無返顧地走向不可預知的未來。

  把守東門的幾隊保丁見破曉要離開,都驚詫地瞪大雙眼,不過沒有多問,拉開鐵荊棘的小口,放他出去。

  一門之隔,兩個世界,大街以外的積雪沒過了膝蓋,壓根看不到地面,好在兩側的瓦屋可以參照。

  破曉的面巾白霧繚繞,手提短刀,高一腳低一腳地踏雪前行,此時比較安全,屍魃還沒出動,他們是行屍走肉,自然百毒不侵。

  太陽還沒有暴曬,一旦毒雪化開,就寸步難行了。

  尤其幸運的是,雪停風歇,若是往日那般的風沙瀰漫,吹起積雪,他都不知自己兌換的那點解雪毒藥末夠不夠用。

  破曉爭取在雪化之前找到一處拾荒的村落,來個掘地三尺,怎麼也要挖到寶。

  但他還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陽光的另一種侵害,畢竟他以前從未見過雪。

  開始的時候,破曉只覺雪光刺眼,漸漸兩眼有些刺痛,視線開始模糊,他想加快腳步,但腳下的雪太厚了,速度壓根快不起來,此時剛剛走出鬼市的地界。

  太陽漸漸升高,還沒有感覺到太高的熱度,但在陽光和雪光上下夾攻的照耀下,破曉感覺自己很快就要什麼也看不見了。

  一旦變瞎,那還拾個屁荒呀,問題是,他現在想找個避光的地方都沒有,再則雪很快就要化了,留在野外就是等死。

  破曉顧不得許多,憑著印象,向距離鬼市最近的一處村落廢墟趕去。

  視線越發模糊了,好在破曉看到了那處村落的影子,拼命地加速,村口漸近,一片雪白的視野中出現灰色的影子,隨著灰影越來越大,他感覺眼睛的刺痛有點減緩,心中一喜,雖然這片村落早被拾荒人掘個底朝天,但曾經是個富村,自己還是有了一線希望。

  就在破曉懷著期翼進入村口之際,忽然一腳踏空,眼前一黑,頭部一痛,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破曉昏昏沉沉地醒來,鼻子裡首先嗅到一絲烤肉的香氣,令他嘴裡口水自溢,但耳朵則捕捉到一陣女子的哭喊聲和男人的狂笑聲。

  他隨即發覺自己的手腳被捆在了一起,像個粽子似地躺在地上,已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又踏入了歹人的陷阱,而這一次沒人能救自己了。

  破曉不敢亂動,繼續裝作昏迷,偷偷地微張雙眼,從細縫中觀察自己的處境,便看到了慘絕人寰的一幕……

  這是一間破敗的茅屋,有陽光從屋頂的縫隙中透入,中間的空地上,熊熊燃燒著一堆篝火,兩個光著上身的大漢,分坐在篝火兩旁,手裡各拿著一把尖刀,正對著一具赤條條的男子屍體……

  角落裡躺著一個雙手被捆、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子,身體扭動著,嘴裡發出迷亂的嗚咽:「相公、相公……」

  即便破曉早已有了思想準備,但是真正看到了同類相食的場面,還是忍不住渾身劇顫,差點吐出來。

  還好,兩個大漢正在專心吃食,不時調戲著邊上的女子,沒注意到破曉的變化。

  「小娘子,吃一塊你相公的肉,吃飽了好陪咱們兄弟玩耍。」

  「嘿嘿,你若順從,咱們就先吃剛抓的小子,最後才吃你。」

  「來,想吃肥的還是瘦的……」

  聽到女子崩潰的哀鳴,破曉也幾乎崩潰,女子的遭遇固然慘絕人寰,但他也逃不掉被吃掉的厄運。

  破曉當然不想被人像殺雞屠狗一般地宰殺,活著不容易,難道死還不容易嗎?大不了咬舌自盡。

  破曉咬了咬牙,試著咬一下舌頭,好疼!先別急著死,看看情況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