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可能有些繁瑣，但實際兩相對衝下，只考慮彼此車速，便知那類似『分水開山、諸邪退散』的壯觀場面連一分鐘的持續時間都沒有，越野車前方便忽得豁然開朗，鑿穿出來。
像樣的抵抗幾乎沒有，輕鬆的著實有些不可思議。但隨著慣性衝出幾十米，瞥了眼破碎後視鏡，唐朝稍稍沉吟卻一打方向盤，車身拉出道弧線後再次調轉過來。
不遠處，機車群也在做著同樣轉向動作。雖然只是其中一部分機車騎手，但看這樣子顯然還沒到被一波衝垮的地步。
仁見仁基的分析有誤？並非如此。唐朝看著另外一部分明顯動作遲緩、神情猶豫的騎士槍手，豐富的臨場作戰經驗，立刻就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就是因為剛才對方提前開槍犯下的低級失誤。
人性真的是個很複雜的東西，明明是因為士氣低落，心理承受能力到了極限，才會在重壓之下犯下低級失誤，以至於出現方才兵敗如山倒的局面。但現在緩過氣來，其中又有悍勇之輩卻迅速轉變心態，由懊悔變為不甘。如果剛才沒有犯下那低級失誤，應該就不會輸吧……大致就是這樣的想法，使得他們徘徊不願散去。
看來，終歸還是要明刀明槍做過一場的……一念及此，唐朝毫不猶豫再次一腳轟下油門。
既然路子是對的，那就沒理由半途放棄。
至於慫不慫，那更不存在，士氣這種東西一旦低落，沒那麼容易提上來的。對方敗局實際已定，只是不願承認而已。但不管願不願意承認，對方戰鬥力大幅度滑坡卻是不爭的事實。
唐朝現在要做的，就是趁他病要他命，徹徹底底敲斷對方最後一根骨頭，打散對方最後一口心氣！
不遠處，胸膛劇烈起伏好似風箱的風魔武藏，一邊呼呼大口喘息，一邊看著再次衝鋒的越野車，瘋狂神色陰晴不定。
這位殺出來可不像某人那樣輕鬆，機車和越野車、肉包鐵和鐵包肉，終究還是有所區別的。正面衝鋒下，基地槍手們對鋼板殼子沒啥想法，但對這位的想法還是有的，方才大半攻勢也都是朝著他去的……別的不說，就那身濃郁刺鼻可達丈外的猩紅血色，便分不清其中有多少是他的血，又有多少是敵人的血。
但風魔武藏終究是風魔武藏，急速喘上幾回，又深吸了口氣，標槍一樣，肩背恢復筆直，一腳點地，嗡嗡嗡，同樣塗抹換裝鮮紅染料的機車發動機再次發出強勁轟鳴，又與其喉中意味不明的含混嘶吼交織起伏，令人聞之不禁心生戰慄！
戰端再起！
噠噠噠——嗒嗒嗒——鐺鐺鐺——
一顆顆嗖嗖來去的子彈，一點點明滅不定的星火，一張張混雜著恐懼與勇氣的猙獰面龐，以及滿鼻腔揮之不散的火藥、硝煙、血腥……看著這一切，聽著這一切，嗅著這一切……
不知怎的，唐朝心神忽得有些分散。這熟悉的場景氣味聲效，一切的一切，一下子將他拉進了前世僱傭兵生涯。那時，他大部分時間下的生存環境便是如此。尤其是出任務期間，每天睜開眼來便是死亡與殺戮，佣金與酒精，哦，還有一點點薄荷菸草的味道，那是唯一能短暫驅散戰場陰雲的東西……
沒有多少人真心實意的喜歡戰場，唐朝也是如此，但也談不上多麼討厭，因為那畢竟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正是在那裡，他趟過了屍山血海，打出了傳奇名號。
所以對於戰場，唐朝的感情是相當複雜的，就算以後轉行成為殺手時也是如此，多少次的午夜夢回，他曾無數次重返戰場，遠處是呼嘯來去的子彈炮火，身邊是可托性命的僱傭同伴……
是了，還是有點不同的。現在他身邊可沒有那十餘張熟悉面孔，老燈炮、老爺車、小AK、黑傘、蝰蛇……他們現在在哪呢？大概是在某個戰亂地帶奔波吧，也不知道少了他，黑色雷電全體會混成什麼樣子……哈，肯定沒前世那麼風光。不過如果因為這點，就能躲過隨後的全團覆滅命運，那就實在太好了……
不得不說，在生死立見的戰場上，思維發散到這地步，已經不能簡單的用走神來形容了，簡直是離譜！
然而現實中坐在車內的唐朝，手上動作卻一點都不慢，槍口噴吐出來的死亡火光也依然精準如斯……這種仿若靈魂出竅、置身事外的感覺，異常玄妙，秒到不可言，唯一可視化的具象表現，便是那雙好似深淵古井的眼眸，枯寂、淡漠，不摻雜任何一絲一毫的感情色彩！
這種感覺，當真久違了——
周圍一切動作都變得異常清晰，纖毫畢現。
九點鐘方向，槍口在1秒後抬起，但子彈離開槍膛大概還需要1.5-2秒，且看抬起趨勢前幾發子彈必然打空，暫時不用理會……
十一點鐘方向，如果不避開，機車大概率會撞上越野車左側車門。這應該就是對方的目的，他的子彈打沒了，想藉機爬上車頂找機會近戰……
三點鐘方向，有個藏身於同伴後方處於視線盲區地帶的槍手，正在偷偷舉槍瞄準，目標是輪胎，宜速解決……
一點鐘方向，有飛刀，閃避……十二點鐘正前方向，有敵人，可直接加速碾壓……八點鐘方向，五秒後會有小規模集火，需提前壓制……
無數危險信號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下一刻，唐朝面無表情踩下油門，端起槍口，砰，一枚子彈精準穿過騎士肋下，後方有槍手舉著血淋淋的手掌慘嚎，原本瞄向輪胎的衝鋒鎗落地遺失……再水平拉轉槍口，砰砰砰，幾名裝好彈匣正待不約而同舉槍集火的槍手，胸口幾乎同時躥出點點血花，仰面栽倒……
就在這時，砰的巨響，有機車重重撞上副駕駛車門，借車身晃動之際，唐朝順勢偏頭，噗，一把鋒銳匕首擦著臉頰將將插進座椅靠背，深至見柄。
恍若未覺，下個瞬間唐朝再次坐直身軀，一打方向盤，略微調整車頭方向，輕鬆撞飛那個呆愣原地半張著嘴的飛刀偷襲者。
咔咔，步槍彈匣打空，扔掉。拔出手槍。看也沒看直接對著副駕駛上方車頂，砰砰砰，連發三槍，不多時，有血液順著彈孔嘩嘩流下。這讓後排座位上不知打哪翻出把匕首的仁見仁基，見狀怔怔發愣。他以為唐朝沒注意到呢，還想力所能及的幫點小忙……
也就在這時候，有子彈忽得打進唐朝右胳膊，準頭有點偏，沒傷到骨頭，卻也濺起點點血肉。
面無表情的瞥了眼，是原先九點鐘方向那個槍手，和預料中的一樣，對方前幾發子彈打偏了，只是無巧不巧的是子彈射在了車內鋼架結構上，反彈形成流彈，鑽進他胳膊……
不在意料之中，但也不算出乎意料，唐朝早就習慣了。戰場上哪有百分百絕對精確無誤的判斷，就連高精度機械儀器都有出BUG的時候，更何況是人的思維？無非是竭力而為，剩下的，交給命運裁決罷了。
……
說來複雜，實則以上場面動作不過是短短几個呼吸間的事情，魚不驚水不翹，就連那些正面相對的騎士槍手們也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對，無非就是再一次攔截失敗而已，他們也早已習慣，或者說麻木。
或許唯有把這幕拍下來，再請幾個眼界高明的專業人士，事後反覆播放研究，細細品味，方能體會個中微妙精彩，然後震撼於這般絕對掌控下的完美壓制！
事實上，類似這樣的視頻資料，前世在第五論壇里有好幾個，基本都發生在唐朝當僱傭兵時期，流傳甚廣。不然只憑唐朝那短短几年的僱傭兵生涯，他也不會被業內那些大半輩子混跡於戰場的老兵油子所承認，受封戰場死神、傳奇僱傭兵的偌大名號！
砰，隨著最後個連人帶車撞飛出去的騎士身影，越野車前方再次豁然開朗，昂首殺出。
一邊快速更換兩把手槍彈匣，唐朝一邊漠然向旁邊掃了眼，並沒有找到風魔武藏身影，沒殺出來嗎？也未在意，換好彈匣後，旋轉方向盤調回車頭，看著竟是要重新再碾一回！
事實也就是如此，這是腦中理所當然產生的想法，視野範圍內還有敵人身影，為什麼要停下？
不得不說，唐朝現在這狀態是絕對不正常的，像是陷進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領域，偏偏這領域他還很熟悉，就順其自然的照著印象中的行為去做了。
後排座位的仁見仁基想說點什麼來著，但看著唐朝的側臉，張了張嘴，竟被後者周遭籠罩的寂滅詭異氣場所震懾，恍惚一瞬間仿佛看到了無邊血海與哭嚎亡魂，一時吶吶難言。
身為友方的仁見仁基尚且如此，那剩餘騎士槍手們就更別提了，呆呆看著那輛乾脆轉回的越野車，好似看到了什麼絕世凶獸，亦或再次高舉的死神鐮刀，有心理脆弱者竟連機車都不要了，大叫著直接發足狂奔，四散逃竄。
至此，真正的兵敗如山倒——
戰局在這一刻徹底顛倒過來，基地槍手們逃亡，唐朝則駕駛著越野車兀自死追不休。
實際除了幾個昏頭昏鬧靠雙腿逃命的槍手，其餘大多數都是追不上的。沒辦法，機車速度就是比越野車快，但唐朝卻不管不顧，草原上攆兔子似的，逮到一個追一個……
直至，「算了。」一隻手掌從後方探出搭在肩膀上。
唐朝轉頭，先是看著那隻手掌，隨即沿著手臂，淡漠視線落在仁見仁基面龐上。目光交匯，頓了頓，閉上眼睛。嗞——越野車輪胎在凍土上剎出道長達數丈的深深痕跡，終於靜止停下。
山風嗚咽入耳。
緩了幾秒，再等睜開眼來，眸中已不見多少枯寂之色。
安靜車廂內，誰也沒有說話。仁見仁基是有點摸不准唐朝現在的狀態，有沒有緩過來，所以選擇謹慎閉嘴。天知道他剛才對上唐朝眼眸剎那，心臟跳得有多快，胸口臨時處理包裹的傷布都沒繃住，已然有血液自邊緣處滲出……
好大的殺性！
注意，是殺性，不是殺意。這是要區別開來的，後者只代表種想要加害的心理活動，和殺心類似。若論殺意或者殺心強度，當下三人中無疑是以風魔武藏最甚。別人是瞅著誰都有『總有刁民想害朕』的想法，他不然，他是瞅到感興趣的都想害死。
而殺性則不同，這是種純粹靠殺戮養成的習以為常特性。換而言之，擁有這種特性的人，手底下必然有人命。再到唐朝這種駭人程度的，具體有多少人命數量就不好說了。
反正仁見仁基只在參加過戰爭的老兵身上，才有看到過類似強度的。這種體量的殺性也只有在戰場上才有可能養成，但是幽魂，沒聽說僱傭兵界有這號人物啊……
唐朝自然是不知道仁見仁基猜測的，雖然後者的猜測範圍已然相當接近。他此時在回憶，回憶做僱傭兵的那幾年。方才那種異常狀態，也就是在那幾年養成的。
不得不說，記憶當真是個很可怕的東西，看似虛無縹緲，只是種意識形態，但誰能想到歷經兩世，在熟悉場景觸發下，還會再現出來呢……
當然，需要說明的是，這種記憶並非是字面理解的記憶，而是有點類似於勤於鍛鍊的運動員形成的那種肌肉記憶、肢體記憶。唐朝這種可能要更高級，或者說更複雜，是種精神烙印、狀態記憶。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具體的唐朝也說不清楚，因為之前從未出現過，沒有研究……不對，現在想來，在去年強襲半山槿基地時就有過類似感覺，但那時程度並沒有這麼深，他也只當是前世本錢過於雄厚，多少遺留了點，還沾沾自喜來著。
不像剛才，他是完全進入了前世在戰場上的狀態，那種仿若漠視蒼生、高高在上，殺神一般掌控全場的屠戮狀態！
呼……搖了搖頭，看來回去後有必要在這方面加強研究了，唐朝如是想著，畢竟相對於戰場死神，他還是更喜歡嶺江鹹魚這一狀態。
徹底穩定心神後，回到現實，下意識環顧四周。無邊曠野上，遍地狼藉，哀嚎四起。
三三兩兩的機車身影背道而馳，直至視線遠處，模糊不清時，方才停下遙遙望來這邊。至於近處，幾無站立身影……哦，不對，還是有一道的，就在車旁不遠處，是滿臉陰沉的能擰下水來的風魔武藏。
呃，依稀記得，他剛才好像也攆過對方來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