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鏡,是一面異變為詭異之物的鏡子,一個鏡鬼。」
「『鏡』其實不算是一個用心取的名字,但我給他取過不少名字他都不喜歡,最後還是決定以『鏡』為名。」
「他是我的戀人。」
坐在那裡的詭異「說」到這裡,停頓了片刻。
「災變之後,雖然有一部分長生種存活了下來,但存活下來的異族漸漸都發生了異變,心性和生活方式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曾經友好的族人甚至愛人都開始敵對甚至自相殘殺,我和我的族人也不例外。」
「災變發生之前我剛成為族中的首領,災變發生時也是我帶著一部分族人存活了下來。但是當一切變成廢墟,我和我族人的理智似乎也隨著文明的崩塌一起崩潰。」
「在很漫長很漫長的一段歲月里,我的族人仿佛變成了只剩下殺戮和嗜血欲望的野獸,他們明明還擁有意識,卻和曾經的他們已經完全不同,仿佛所有的善意和理性都在災變之後被徹底侵蝕殆盡。」
「身為首領,當時的我一樣徘徊在野獸的邊緣,只有在殺伐的瞬間才能勉強找回自己的意識。那個時候的我靠著地上流淌的血水為生,身體也比其他族人更加虛弱,無力阻止任何事情。雖然抗拒著殺戮,但比起成為一個拋棄同族的首領,我還是選擇留在族人身邊,看著他們在極其糟糕的狀態下犯下了數不清的殺戮之罪。」
「至今回憶起那個時期的記憶,依舊覺得那些記憶蒙著一層厚厚的血色,看不清晰。」
「就是在那樣糟糕的時期,我因為重傷脫離了同族的隊伍,然後遇見了『鏡』。」
「我時常會問鏡他當時為什麼要救我,又為什麼那麼放心地將我帶入他的那片鏡中世界,而他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樣。他說他是鏡子,能夠映照出所有生命的內心色彩,但當我倒在鏡子附近的時候,我的內心深處並沒有惡意,有的只是絕望。」
「那是第一次有人說我並不是壞蛋,而是深陷絕望。」
「留在鏡身邊的時候我也感覺很平靜,因為小小的鏡中世界中只有我和他,他也並非血肉之軀,哪怕我餓急了發瘋去咬他,他也不會受傷。」
「但日子不會就這樣平靜地過下去,我的理智甚至我的生命都需要血液作為食物,哪怕只是大地上那些難以下咽的腐敗血液我也能硬著頭皮喝下去。總之,我無論如何都必須離開鏡中世界去外面尋找讓我飽腹的食物。」
「因為鏡無法離開本體的鏡子太遠,所以我只能獨自外出覓食,然後就遇見了同樣出來狩獵的同族。」
「這原本是一件讓人喜悅的事情,但很快我就得知自己已經因為之前脫離隊伍而被視為種族的叛徒。曾經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甚至手足親人都站在了我的對立面,他們早就已經失去了正常的理智,不止將脫離隊伍視作背叛,甚至爭執著誰能成為下一個首領。」
「最後他們決定,誰能夠殺死我,誰就能夠成為新的首領。」
「和鏡在一起的生活能夠讓我平靜下來,讓我能夠比四處狩獵的時候更理智更平靜,也讓我在那一刻更清楚地意識到那些瘋子早就已經不是我熟悉且留戀的親友,我拼命解釋自己不是叛徒但沒有一個『人』相信,我無法割捨的感情在他們看來遠遠沒有成為一個狗屁首領重要。」
「我甚至高呼自己願意放棄首領身份,大聲喊著他們任何一個『人』做首領都行,但在那群沒多少理智的瘋子看來,殺死我一個人可能比自相殘殺簡單得多,所有他們根本不在意我說的話,也沒有任何一個的理智在我的哀求下被喚醒,我還是陷入了被他們無窮無盡追殺的境地。」
「他們失去理智且以新鮮的血液為食,而我不僅只能維持最基本的進食還一直狠不下心,所以我這個沒用的前首領在和他們戰鬥周旋的過程中還是受了重傷。後來我好不容易甩開那些瘋子回到鏡的身邊,卻沒有想到沿路滴下的血跡讓那些瘋子發現了我和鏡的蹤跡。」
「鏡知道當時的我已經不可能繼續戰鬥下去,所以直接將鏡中世界封鎖了起來,無論我怎麼要求他都不肯讓我離開。」
即使是直接出現在蘇白和風鈴腦海中的「聲音」,他們都開始從中感覺到痛苦。
「越是相愛的人,越是會不顧一切地去保護對方。」連風鈴也忍不住開口安慰。
「是的,不顧一切。」
「我雖然被困在了相對安全的鏡中世界,但鏡的本體……也就是這面鏡子一直都真實存在於那些瘋子的面前。」
「就算鏡的本體比普通鏡子牢固,也根本不可能達到堅不可摧的地步。那個時候,被困在鏡中世界裡的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瘋子砸碎了鏡的本體,甚至連在鏡中世界陪著我的鏡身上也開始出現裂痕,甚至漸漸變得透明。」
「一直在被他拯救的我卻對眼前的一切無能為力。」
「那個時候的鏡明明知道自己遭受了近乎死亡的重創,但他依舊笑著讓被拯救的我平復下來。那是我至今都無法忘記的笑容,是無數次幫助我從失控中冷靜下來的笑容。」
「難道從那個時候起,你就沒有離開過鏡中世界?」蘇白看著前方碎裂的鏡子和坐在那裡的詭異之物,還是覺得眼前的畫面存在著某種奇怪的違和感。
「他讓我不要走。」
「鏡那個傢伙,真的非常狡猾。」
「如果他說不讓我離開的原因是擔心我離開鏡中世界後去吸食鮮血,然後恢復力量殺了那些瘋子,那我絕對不會聽他的話,因為那正是我當時迫切想要做的事情。就算破碎的鏡子無法恢復,我也要讓那些瘋子付出血的代價!」
「那些瘋子也是我曾經深愛的人,我不知道除了痛恨他們之外我還能痛恨誰?難道要懦弱地去痛恨這個該死的世界和崩潰的文明嗎?」
「但是鏡跟我說,就算鏡子完全破碎他也不會真正死去,他只是以沉睡的方式陷入了漫長的自我修復。所以鏡懇求我守護在他的身邊,不要讓他獨自孤獨地留在這裡,不要讓已經破碎的鏡子再次遭受可能到來的危險。」
「然後他的身影就從我的面前消失,轉而出現的就是這面已經破碎的鏡子。」
「所以我留在這裡不再是為了避難,而是為了信守承諾,守護我那位一直沉睡著的狡猾的愛人。」
那位詭異說著,再次伸出手去輕撫眼前的鏡子。這一次他的手從破布袖子裡伸了出來,也正是那隻手讓站在一旁的蘇白和風鈴都愣了愣神。
怎麼會……
「不過,也許我必須放棄了。」詭異的「聲音」再次傳入蘇白和風鈴的腦海,「我的失控越來越頻繁,我的身體也已經支撐不下去了。」
「我早就知道當初他說那些話只是為了騙我留在鏡中世界,我早就知道他已經離去,已經不存在於任何一片鏡子的碎片中。」
「對不起,鏡。」
「事實上,我受人委託送來了一面鏡子。」蘇白拿出了那枚管理員先生委託的圓鏡,「這面鏡子很可能與那位鏡先生有關。」
聽到蘇白的聲音,背對著他們坐在那裡的詭異全身古怪地顫抖了起來。
「你說什麼?鏡子?」
「但是在我交貨之前,我想問幾個問題。」
蘇白環顧四周,在風鈴有些困惑的眼神中一字一句地開口問道——
「如果鏡先生真的完全不存在了,那為什麼我們身處的這個鏡中世界時隔漫長的歲月卻依舊存在著?」
「身為長生種的你究竟在這個鏡中世界待了多少年?十年?五十年?還是上百年?據你的了解,你的族人如果在這樣漫長的歲月里完全不進食的話,真的還可能活著嗎?」
「還有……你見過變成鬼物的長生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