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人魚嗎?
雖然早就已經有所猜測,但是當蘇白看到隱藏實驗室黑暗角落裡蜷縮著的半人半魚的身形時還是倒吸了一口氣。不過下一秒蘇白還是有些難受地屏住了呼吸,畢竟在那扇沉重的金屬門被打開之後,實驗室里的腐臭味和血腥味就再也藏不住了,那味道的濃烈程度是六樓地方完全比不上的程度。
那味道也許來自那已經難以直視也難以處理的巨大水缸,也許來自程巡在那一張張實驗台上倒騰的東西,但更可能是來自那個半人半魚的身形。
人魚,在現實世界的童話中永遠是美麗到能夠蠱惑人心的少女,永遠在清澈的淺水中自由地游來游去,臉上也似乎總有著純真的笑容,像是清晨沾著露珠的白玫瑰花。
但此時此刻蜷縮在角落裡的那個東西,顯然並不是這樣的。
下半身的魚尾早就沒有了任何光澤,明明應該是挺好看的銀色,這會兒卻已經變得灰撲撲的,看起來和那些實驗體身上的鱗片差不多。而且和那些讓人看著就有些難受的實驗體一樣,那下半身的魚尾上也存在著一處處的增生的肉塊,看起來那半身魚尾受過的傷比那些實驗體更多更重,就連上半身露在外面的皮膚上也存在著各種增生。
聯想到程巡和伽藍的實驗,蘇白忍不住會去想,那個東西身上的傷口並不是因為掙扎或反抗,而是因為實驗需要她身上的「肉」,字面上意義的肉。
蘇白忍不住繼續打量那半人半魚,或者說像是人魚的存在,人魚顯露在外的皮膚除了增生之外還可以看見一層層的繃帶,全身上下似乎已經沒有多少完好的部分。
還有人魚的頭髮……
如果說角落裡蜷縮著的人魚就是洛麗瑪絲,蘇白腦海中最先浮現出現的會是酒店大堂里的那幅巨大油畫,和油畫裡那個有著漂亮金色長髮的年輕女子。
可蜷縮在角落裡的人魚頭髮已經全白,而且並不是那種漂亮的銀白,而是沒有任何光澤的枯槁的白色。人魚只是沉默地蜷縮在那裡,就能讓蘇白感覺到一種生命力不停流逝,甚至已經接近枯竭的感覺。
「洛麗瑪絲?」
「不要看我。」
人魚那被鐵鏈殘忍穿過的魚尾微微動了動,但發出聲音的並不是蜷縮在那裡的人魚,而是遠遠跟在後面控制著黑色斗篷的洛麗瑪絲。
「那邊的我,沒有斗篷里的我這樣自由。」黑色的斗篷伴隨著一陣陣鈴聲飄動。
「你一直是自由的。」蘇白搖了搖頭,「只是你把自己困住了。」
在看到人魚的一瞬間,蘇白就明白了為什麼洛麗瑪絲的肉對伽藍和程巡的實驗這麼重要,畢竟連現實世界都存在著「吃下人魚肉能夠長生不老」的傳說。
現實世界和噩夢世界之間似乎很早很早以前就存在著一些奇奇怪怪的聯繫,就好像現實世界與噩夢世界上一個文明的文字相同語言相同,就好像一樣的花語甚至類似的傳說。
只可惜現實顯然比童話傳說要恐怖許多,伽藍和程巡割下洛麗瑪絲的肉所做的實驗已經證明了直接吃下洛麗瑪絲的肉不止不能長生不老,甚至可能會死,就算不死也會變成全身長滿魚鱗的怪物。
人魚的肉,有毒。
但也許是極少數實驗體在吃下肉之後發生了一些延長壽命的跡象,所以先是伽藍然後是程巡,兩個人都想盡辦法想要通過一次次實驗來研究出沒有副作用的「長生不老藥」。
蘇白不懂實驗,六樓隱藏的這間實驗室里雖然有好幾個實驗台,但其實檯面上的實驗器械都像是幾十年前的東西,似乎只能做一些最簡單的操作。
伽藍和程巡應該就是在這裡,將一個個實驗體當成是過濾人魚之毒的容器或者濾網,他們似乎相信只要一次次過濾下去,就可以得到沒有毒的肉,然後製作成藥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不過只要程巡製作出長生不老藥,我就能夠離開了。」洛麗瑪絲像是根本沒有聽見蘇白所說的話一樣,自顧自地說著,「如果蘇白你能找到伽藍,也許我真的可以站在很遠的地方看看他。」
「真的值得嗎?真的值得為伽藍做這些嗎?」蘇白並不理解。
身體中那片屬於小火的拼圖告訴蘇白,他不喜歡洛麗瑪絲的味道,那是一種污穢中夾雜著奇怪口味的感覺,就像是過期的牛奶或者發臭的魚肉。
那很可能是因為洛麗瑪絲的存在和大部分來自現實世界的人類甚至噩夢世界裡的鬼物不一樣。伽藍與阿喜他們所在的噩夢世界的上個文明和現實世界的善惡標準差不多,所以殘留在噩夢世界的鬼物有著和人類差不多的善惡標準,甚至可能記憶中存在著類似律法的條紋。
但洛麗瑪絲很可能來自這個噩夢世界更久遠的過去,她的種族也和人類大有不同。蘇白甚至回憶起那本記錄著真正遊戲內容的筆記,那位記錄者轉述的遊戲背景故事中曾經提到伽藍的親朋好友極其反對他和洛麗瑪絲的結合,理由是因為洛麗瑪絲與眾不同的發色。那些人何曾能夠想到,其實洛麗瑪絲的種族都並非人類。
總之,洛麗瑪絲對「善」與「惡」的認知可能不一樣。為了愛情離開族人,為了愛情可以做一切,而且一生只愛伽藍一人的洛麗瑪絲對「重要」和「不重要」的認知也和人類不一樣。
洛麗瑪絲不是純粹的純白的「善」,因為她是這座酒店變成噩夢的原因,是一切的元兇,更是讓程巡變得更加變態的幫凶。
洛麗瑪絲也不是純粹的污穢的「惡」,以她的能力原本可以掃清這座酒店裡所有的阻礙,卻任憑那些遊魂變成八位服務員,任由他們用微弱的力量去幫助被困在酒店裡的人類。更不用提她所做的這一切在她自己的認知中根本不是什麼「惡」,而是因為「愛」。
很離譜,但確實如此。
想要教導洛麗瑪絲普通人的善惡觀和世界觀,就好像是教導一個人類地上爬的那些螞蟻也有愛情和家人,也許他們可以理解,但不會多麼在乎。
但即使是這樣的洛麗瑪絲,也有著絕對在乎的東西。
「我帶你去見伽藍。」
不顧那件黑色斗篷的阻止,蘇白徑直走向蜷縮在角落裡的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