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就這麼死了。
等那人搭著衣裳出了門,所有人才恍若夢醒,望著地上猶在掙扎的馬三,瞧著就似只瀕死的猴子,躺在地上,縮著身子,大口吐血,雙眼赤紅的看向門的方向,額角筋絡就跟虬龍一樣根根凸出,筋骨畢露。
他喉骨盡碎,任其有通天的本事也活不了了。
「好狠辣的殺人術!」
半晌,才有人感同身受般擦了把冷汗。
他們在旁瞧得清楚分明,起初雙方交手不過是為了試探,尋找彼此破綻,看著驚天動地,其實代表的也只是彼此勁力的強弱,說明不了什麼。
可關鍵的就是馬三心急了,先露了真東西。
別看南北諸派林立,拳種萬般,練法花樣繁多,一個個藏著掖著的,各種名頭大的嚇人,一旦真要打生打死起來,根本要不了幾招。哪像尋常搭把手似的,打之前還擺個架勢,留個面,藏個拙,大戰幾十個回合,打完之後還來個甘拜下風,惺惺相惜,結果衣裳底下半點皮都沒破。
能比麼?
功夫是千錘百鍊出來的技巧,中華文明源遠流長,儒道思想深入人心,謙遜點是沒有錯,可很多人嘴裡說著「以不爭為爭」,然那些老祖宗的東西,一代代傳下來卻來全變了味。
技巧這兩個字是不能分的。
技,是明面上的東西,套路、招數、架勢,可真正底子裡的卻是巧,靈巧變化,這指的不光是眼中看到的,還有看不到的臨機應變,以及手中勁力,氣息和眼力等等。有人一味的追求了技,結果就是變成了花哨的雜耍,成了面子上的東西。
所以真要論生死,哪還會那麼麻煩,速度、力度、技巧,乃至彼此的意志力,以及應變,比的是這些,誰高明,誰就能站著,講究的是於霹靂驚雷間的剎那一瞬。
這才是決定生死的東西。
功夫練法雖多,可真正打起來用得上的卻少,活學活用,得了技,悟了巧,這才是入了真髓。
也有人嘆息,國難當頭,以二人的實力註定是翻雲覆雨之輩,本該合力抵抗外敵,不想成了生死之局。
說實話蘇青也是險象環生,那一拳要不是擦著臉過去,但凡身後挨上一下,趴地上的就不是馬三了。
他先是以肘擊回搗過去,馬三一拳落空,勢必乘勝追擊,可這一肘卻封了對方的攻勢,迫使其由攻變守,得擋,蘇青才有喘息的餘地。肋下乃武者嚴防的大忌,馬三身在空中,右臂已出,蘇青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扣的就是他軟肋,一扣住,丹田的氣便算泄了大半,勁力隨之一散,蘇青這才取了他的性命。
拼鬥時蘇青暗勁上吃了虧,雙臂滲血,皮肉下血管破裂,傷了筋骨,可傷和死不一樣。
馬三喉骨盡碎,只這一處就夠了。
一句話。
宮家,輸了。
宮寶森望著自己徒弟尚有餘溫的屍首,面無表情,馬三是他一手帶大的,打小跟著他,宮家只有個女兒,論身份地位,馬三算半個兒子了,孩子做錯了事,確實該罰,可死了,心裡怎麼想的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現在不光面子丟了,如今連武功也輸了,宮寶森沉默半晌,手裡的扇子都被他搓成沫了。
一掃議論紛紛,神情各異的眾人,他眼皮一合。
「把屍首收了吧!」
說完,也不想過多停留,對著形意門的弟子吩咐了一聲,徑直離去。
「依我看,這事還不算完,雖說馬三得的也是真傳,可宮家是以八卦掌而揚名,他還有個女兒,這才是真東西,宮家弟子眾多,有幾人能咽的下這口氣!」
輩分大,年紀也大的燈叔開了口。
「哼,雙方可是簽了生死狀的,宮家要是壞規矩,連最後那層遮羞布也沒了,宮寶森活了一輩子,不會這麼糊塗!」
大茶壺勇哥揣著手瞧著地上被人抬起的屍體,眼神忌憚無比。
「那小子練的功夫可真他媽邪性!」
京班跟人里的三姐搭過話,慢悠悠的道:「那是因為人家練的功夫就是為殺人成的,講究藏巧於拙,別看平時有說有笑,不顯山漏水,一旦動手,渾身都是殺機,這可是以前大內高手才懂的手段,厲害的很。」
「看來這下要熱鬧了,宮寶森北方隱退的時候是和馬三搭的手,如今馬三死了,又算個什麼說法?呵呵,難不成這中華武士會要交在那蘇青的手裡,有人想出頭,有人想要退,估摸著又要死不少的人!」
她看向木訥的徐叔,太極門當年何等威名,楊露禪號稱「楊無敵」,一生未逢對手,往後幾代亦是名頭驚人,可越傳到後頭,越落了名頭。
老師傅娘家人姓楊,得的就是楊式太極,眼見都把目光落到了他身上,臉頰一抖,道:「別瞧我,那小子眼裡可沒什麼搭手的說法,動起手來全是要命的活,京里死的那幾個,聽說都是被兵器殺的,估計手底下還藏著東西呢,而且,還有個血滴子,算命的說我能活八十有二,咱今年可才只有四十二,我可不想把半輩子搭這。」
「那就瞧吧,總會有人忍不住去出頭,而且不還有個八極門的死那小子手上了麼,消停不了!」
三姐邁著三寸金蓮的小腳,走到之前馬三跺出來的那個腳印前,落地分金,跺腳生印,這都死了。
「反正,我們佛山人不摻和這檔子事!」
一個聲音響起。
循聲望去,但見個形貌溫文,氣度儒雅的男人走了下來,身後跟著他的夫人。
眼見馬三被人抬走,男人有些默然,嘆了口氣。「國難當頭啊!」
聽到這話,那些議論的人才似記起什麼,變得沉默。
「葉先生,這就要走了?」
「曲都聽完了,不走幹什麼?」
葉問笑了笑,又深深的瞧了眼地上的腳印,帶著妻子越過眾人,出了門。
沒多久。
金樓里又起了歌舞聲、笑聲、曲聲,燈紅酒綠,好一處銷魂地,英雄冢。
培德里。
院裡一家大小借著正廳里溢出來的光,圍著桌,看著月亮。
桌上擺滿了吃的,飯菜說不上精緻,卻很豐富。
直到院外響起熟悉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不多時,就見蘇青穿著外套,提著劍回來了,見眾人坐在院裡,像是在等他,蘇青不由一愣。
「你們這是幹啥呀?」
「我看你真是糊塗了,今晚上可是中秋,好好說說話,聚聚!」
陳姨沒好氣的一笑。
「大晚上,你提個劍——」
忽然,她話語一頓,眼神一變,起身快步上前,卻是瞧見了蘇青臉頰上那條斜飛的狹長傷口。
「你這臉咋弄的?」
蘇青先是一呆,抬眼一瞧,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了頭頂銀盤似的月亮,他擦了把臉,又緊了緊袖口。「回來的路上沒留神腳底下,摔了一跤。」
「哎呦,這麼大的事,你這臉上要是留個疤可咋辦,我去拿藥!」
「沒事,別大驚小怪的,用不了兩天就好了,等的急了吧,先吃飯吧!」
話說了,可還是壓不住眾人的緊張,等塗上藥,一個個還不依不饒的說著,見傷口不深,沒什麼大礙,這才圍著桌子坐下。
說笑間,所有人夾著菜,桌上罕見的多了壇花雕,小酌幾杯。
皓月當空,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