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生死狀(下)

  蘇青心裡冷笑連連,他還在想著用什麼方法逼馬三出來和他搭把手,沒想到自己倒是跳了出來。

  想用生死斗堵上所有人的嘴?

  武夫嘛,說到底,還是以功夫論高低,判對錯,你沒實力,說破了天也就是個笑話,對的也是錯的,宮家權大勢大,名頭更大,他前腳要是死了,先前那些話估摸著第二天就被人忘乾淨了,他蘇青更是個屁。

  別看現在附和的人多,可他只要死在馬三的手下,這些人才不會為了一個死人和宮家對上,不過是借他給宮家找點事罷了。

  看來「中華武士會」也不是上下同心啊,宮家一人獨大,「形意門」和「八卦門」名震南北,剩下的,全成了陪襯,替宮家鋪了路了,只怕背地裡也不知道多少人盼著這顆大樹倒下去,蘇青不過是正好趕上了,被這些人推了一把。

  推的好。

  既然是要報仇,他可從沒想過假他人之手,不親手宰了他,還算是報仇麼。

  本以為今兒個要無功而返,被宮寶森三言兩語化了,可還真是讓人意外。

  那就再好不過了。

  宮寶森的面上無喜怒,可臉頰上的肌肉都一繃一繃的,馬三這話一出口,他心底就沉了一截,人家話里話外就是沖你來的,事兒還沒定呢,自己反倒先沉不住氣跳了出來。

  再說恩怨,歸根究底真要往上算,那可是老一輩的了,說來說去是說不清的,當年「八卦門」與清廷舊勢那是水火不容,借著新帝的手一舉拔除了,多少人都死了,江湖上也都知道,「八卦門」便是借著官家一步步登了天。

  別看蘇青說那麼多,其實也就逼了那娘仨能落人口舌,武夫行走江湖,最忌對女人孩子動手,武行四大忌,和尚、道士、女人、小孩,前二者不是庸手就是高手中的高手,打得過落不下好,打不過落了名頭,後面兩個能不能打過先不說,輸贏都落不下好。

  如今被人抓了把柄,吃些虧是常事,都是老江湖,誰還沒幾件不體面的事,壓壓就過去了。

  可如今,要是贏了一切都好說,要輸了、死了,那宮家丟的可不光是面子,連里子都沒了。

  這時候。

  蘇青已對著金樓里的帳房門拱拱手。「可有證過擂的老師傅給咱做個公證人,寫個狀啊?」

  「容易,一張紙的玩意,馬三爺用不用也給你來一份?」

  有人吆喝著開口。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馬三冷冷掃了那人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師傅,師徒二人視線相交,一個複雜,一個高傲。

  宮老爺子沉聲道:

  「也罷,事做了就得扛!」

  馬三拱手行了一禮也沒多說什麼,他自出道以來,借著宮家的勢扶搖直上,從無敗績,心高氣傲慣了,何況他得了宮寶森一身形意真傳,剛勁霸道無匹,也有底氣,面對一個下九流的戲子,又哪會有好臉色。

  「幫我拿著!」

  蘇青對著身後女人悄聲道。

  西服一卷,這劍就裹在裡頭,搭手一碰,女人纖指一緊,而後把懷裡的衣裳緊緊抱著。

  鬆了松脖頸間的襯衫扣子,蘇青眼底閃過一抹煞氣。

  不過十幾分鐘的光景。

  一樓大堂里,眾人無不是退到了外圍,中間空出來一片。

  公證人居然是太極門的徐叔,就是昨晚上搖骰子的,聲朗氣清,傳盪開來。

  「諸位見證,今有戲魁蘇青與形意門人馬三約斗於此,拳腳無眼,生死各安天命,無論誰勝誰敗,過往恩怨一朝盡消,日後敗者同門不得再尋釁報復,為表公證,特立生死狀!」

  「二位按個手印吧!」

  蘇青摩挲著指肚沾著紅泥,摁了上去,馬三緊隨其後。

  整個金樓里,所有人都拭目以待,這可比女人的身子好看多了,天下各門各派多有敝帚自珍的習慣,總喜歡藏著收著,真東西是很難看見的。

  有懂行的老師傅嘆道:

  「有意思了,「殺人術」可是囊括了天下各派的發勁技巧,從繁化簡的殺人手段,講究蓄氣于丹田,等閒不出手,出手必殺人,馬三得了宮寶森的剛勁,練就了一身的形意真傳,剛猛霸道,一個凶一個猛,今晚上是一場龍爭虎鬥啊!」

  隨著徐叔退開,場中就剩兩個人。

  馬三模樣倒是不醜,可惜全被他眼底的那股陰狠給壞了個七七八八,寬額圓臉,狹眸立眉。

  「嘩!」

  一劈掌抖手便讓旁觀的不少人失色動容,只似手足帶風,像是響鞭炮仗一樣,他左腳點地似趟水般往前稍移,塌膝曲肘,一手攤指虛扣推出,一手置于丹田前,蓄力侯用,三體式。

  宮寶森所學形意十二形,猶以猴形拳把為最,加之輕功絕妙,故而有個「宮猴子」的名頭,一手「老猿掛印」便是其成名的絕技。

  馬三得其真髓,只怕真東西也要落在這「猴形拳把」上。

  視線相交一瞬,便似仇敵相見,二人齊齊有了動作,眼中煞氣,戾氣各現。

  形意拳奉岳飛為祖師,號稱脫槍為拳,其勁霸道,其勢剛猛,馬三最先動手,腳下一動,已滑著身子,雙臂筋肉繃得筆直,袖子都被撐圓了,就聽他這一舉手投足,渾身噼里啪啦一聲響,握指攥拳,如錐如槍,一手鑽他心口,一手插他肋下。

  還有一腳,他左腳點地似金雞獨立,右腿一曲一直,腳尖已點向蘇青腰腹,連心意把也學了。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只似帶起一陣勁風,直撲蘇青門面,宛如針扎一樣。

  但見蘇青氣息一滯,手背上的毛孔齊齊一閉,汗毛豎起,這是練功練的久了,身體自發的反應,大敵當前。

  他也動了,氣息一沉,身形陡然向後一倒,雙腳卻似黏在了地上,整個人斜著身子,如陀螺般繞著馬三一轉,等再停下,已避過了一連串的凌厲手段,到其背後,右手五指一併,一抖一劈,空氣「啪」的炸響,抽向對方的脊椎,左手則是如刀似劍般戳向後心。

  「哼!」

  一聲冷哼,不知是嘲是譏,馬三腰身一抖,下盤一沉,同時回身一轉,如老猴顧盼,眼中陰狠厲芒一現,雙手已糾纏了過來。

  見此,蘇青也打出了凶性,一張臉由陰厲變得猙獰,既然對方想要硬碰硬,求之不得。

  昏黃的燈火下,就見兩道身影每每碰撞一次,空氣中便要「啪」的炸起一聲響,激鬥往來,拳腳相向,外行瞧的目瞪口呆,內行也是失色動容,就像是一連串的炮仗。

  只震的燭火驚惶搖曳,駭的滿堂寂靜。

  可陡然,馬三原本直進直出的步伐一變,抬腳不過踝,落地如趟泥,每一步臨落地時總要向前滑上一截。

  趟泥步。

  蘇青臉色一變。

  就見馬三大開大合的攻勢也隨之一變,奸滑無比,幾步的功夫,動行極快,不但撤開了蘇青的攻勢範圍,單足一跺,光潔地面豁然陷下一個淺淺的腳印,凌空便是一個筋斗,縮身塌腰,還真是猴形拳把。

  這一變化來的突然,虛實難辨,蘇青連攻數招都被其避開了,而馬三剎那已翻到蘇青身後,等不到落地就對著蘇青的後頸鑽出一拳,出拳如槍,帶風呼響,五指虛握如鼓錘,蘇青就聽耳邊炸起一聲嗡鳴,脊背已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千鈞一髮之際,蘇青乍覺後頸駭人寒意,頭也不回,只縮身抱頭,整個身子瞬間縮成一團,一前一後,他就覺臉頰一痛,那擦臉而過的拳頭竟鋒利如刀,帶出一串血珠。

  眼見對方一拳落空,蘇青臉上立見獰笑,他身子一縮一展,右臂曲肘一抖,搗向身後,頃刻,蘇青就覺得有一股熱流濺到了他的衣領間,毫不遲疑,再順勢一曲三指如鷹爪擒拿,回扣向對方腰肋,左手卻是尋著對方綿長微弱的氣息聲,往下移了七寸,五指生生插了過去。

  似極了詠春里的標指。

  一送一收。

  「噗嗤!」

  就見一股血水飆射如箭,落向地面。

  「撲通!」

  至此,悶響聲起,身後才傳來馬三落地聲。

  就在同時,蘇青雙臂衣袖刺啦碎裂,像是被絞爛了一樣,破成布條,緊閉的毛孔一張,立見滲出一層血垢,口鼻內更是湧出一口腥甜。

  樓上忽見有個女人擠了出來,抱著他的衣裳,忙趕到近前,扶著他。

  「不用,衣裳給我!」

  蘇青擦了擦嘴角,接過衣裳,轉身便出了金樓。

  到走,他都沒回頭瞧上一眼。

  身後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