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3章 質庫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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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仆散揆帶了三萬兵馬,過淮河之後,孤軍深入。除了在河岸之上,留了三千人馬守衛,便不再分兵。甚至攻下下蔡、潁口、安豐、霍丘這般的要地,也不留軍駐守。全軍繼續南下,一副破釜沉舟的氣勢。也正是這氣勢叫宋軍聞風喪膽,不敢正面接戰。
沈放心中抑鬱糾結,一路也不歇息。那兩根斷指他用塊布包了,一樣放入存銀錢的小袋。隔著層層包裹,仍如兩團烈火,燒的他心中焦痛。蕭大哥如今還不知是何慘狀,偏偏這其中還有燕大叔夾雜恩怨。若當真是大叔殺了蕭琴雙俠,蕭大哥如何肯干休?
鍾離縣也是河道縱橫,向西往壽春,路上時有河流阻斷,需要擺渡。如此一來,一百四十里,沈放足足走到天黑。
一鉤彎月照在半空,拖著沈放長長的背影進了謝家集。本以為只是個鄉村,誰知竟是頗具規模的一個鎮子。鎮口便是一條寬敞筆直的青石板路,直通鎮心。
這鎮子顯是由來已久,地面青磚已磨的光滑可鑑。兩邊房屋,看著也都滄桑古舊。鎮中一片沉寂,家家戶戶都是屋門緊閉,也不見一點燈火。沈放心中猜疑,這鎮中如今可還有人?
鎮中心有一個半月形的水塘,果然有一家長生庫。就在水塘正面,高大的兩層小樓,飛檐斗拱。就便夜幕之下,也顯鶴立雞群,與周圍低矮老舊的房子格格不入。
宋朝經濟發達,長生庫做的風生水起。皇親國戚、朝廷命官、富商大賈、軍隊、寺院、百姓地主,紛紛投身其中。典當的範圍從古玩玉器、衣物家具、奴婢牛馬,無所不包。
自古天下烏鴉一般黑,若說南朝首開先河的寺院多少還有點良心,之後做典當一行的,無不是吃人不吐骨頭。來的質物定要給你說的一無是處,壓個極低的價錢。放款不但利息奇高,而且時間很短。因借貸家破人亡的百姓比比皆是。
但或許是此乃有錢人的專利,又有盤活市場之效。就在七十餘年前,宋高宗建炎年間(1127—1130),朝廷下詔:一、凡開設典當者得授以朝奉郎官銜,躋身仕版;二、許著皂衫,角帶,不頂帽的吏員裝束;三、免除捐稅徭役。
如此一來,長生庫的東家身份高漲,百姓進門,都要恭稱一聲「朝奉」。
宋時長生庫門前,必有一大大的「解」字招牌。沈放一眼便見此招牌,「解」字之上,還有「同昇」二字。知道尋到了地方,倒比預想還要輕鬆。
見房門緊閉,當即上前敲門。那神秘人自不會無的放矢,說話必有用意,此處也絕不簡單。
「啪啪」敲門聲在古鎮之中迴響,一片寂靜之中,顯得異常突兀。水塘之上,一陣涼風吹過,水面盪起層層漣漪。
沈放本以為這鋪中未必有人,誰知不多時,就聽裡面腳步聲響,一人問道:「誰啊,是贖當還是解當?」
自有當鋪,便跟醫館一樣,雖也關門,但隨叫隨開,畢竟誰也不知何時急著用錢。也正如此,當鋪內的人,一年到頭,吃喝都在店內,少有能離開。晚清時候,當鋪的學徒甚至要五年才許回家探親一回。但這古鎮,人都已跑空,這當鋪還有人值夜,當真是精神可嘉。
沈放想了一想,道:「贖當。」
裡面人道:「當票帶了麼?」
沈放自然道:「帶了。」
「咔嚓」「吱呀」聲響,那人拉動門閂,打開一扇小門。當鋪多開的氣派,大門中套著小門,尋常平日裡白天,也是只開小門,不開大門。
應門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夥計,相貌倒也端正,口齒更是伶俐。當鋪乃是賺錢的買賣,招進來的學徒也是要求極高。
當鋪入口都有屏風,此乃照顧當者面子之意。那夥計掌著燈,就見眼前一個高大屏風,古色古香,乃是通體鏤空的木板。沈放也算有些見識,瞥一眼便知是個古物,而且價值不低。
繞過屏風,才見櫃檯。自有當鋪,櫃檯都是立的高高,有的上端還裝柵欄。這倒不是真的要店大欺客,而是防盜防賊之意。
沈放進門便道:「叫你們大司櫃來。」
當鋪有三不當,神袍戲衣不當,旗鑼傘扇不當,低潮首飾不當。這其中低潮首飾指的乃是假貨不值錢的首飾。除此以外,幾乎來者不拒。典當的東西五花八門,很多沒有一定的眼界,根本分辨不出何物,更遑論估計。因此當鋪之中,最重要的職位便是司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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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當鋪往往有好幾個司櫃,術有專攻,有的精古玩珠寶,有的精家具玉器。遇到不同的東西,自有不同的司櫃來看。司櫃也分座次,本事地位最高的,乃是大司櫃。
沈放雖沒進過當鋪,但多少聽過一些規矩。當鋪看似是靠高利貸賺利息錢,但其實不然。唐朝朝廷便發現「僦櫃」有巨利可圖,但因管制不嚴,高利貸比比皆是,後下詔,私人四分,官本五分。宋朝和金,一脈相承,都立法嚴控利息。金人明令,「若官為設庫務,十中取一為息」。
當鋪自南朝開始發展,立刻就被精明的商人發現了其中巨大的商機。除了典當業務,還接受有錢人的低息存款、商業和私人借貸、代客保管財物等等。簡單的說,他已經具備了銀行的大部分職能。當鋪已經能靠金融手段賺錢,有錢人無不參與其中。
唐德宗建中三年(公元782年),下令向所有在京師長安開業的僦櫃「借錢」,推行變相課稅政策,規定每戶課藉資本金四分之一,共取得財政收入一百多萬緡。由此可見,僅長安一地典當業的資本金就在四百多萬緡以上,占當時國家全年財政收入一千兩百多萬緡的三分之一還多。
金融手段之外,乃是靠低收高賣賺錢。
來當鋪典當的,說明不要了的,稱為「絕當」,現今絕當的比例也只在四分之一左右。但你若說「絕當」,當鋪知你急用錢,更會拼命壓價。加之很多人總抱幻想,以為能到期贖回。但其實,常人若非走投無路,又有多少人肯將家裡的東西拿出來典當?進了當鋪,七八成的東西是主人無力贖回的。
當鋪往往會在當期之上,額外留一個月到兩月,超出此時間的貨物,就拿出來售賣。
正因此,當鋪其實是靠低賣高賣賺錢。再好的東西,進了當鋪,也是「蟲吃鼠咬、光板沒毛、走硝破碎、磕碰不全」,典當的物品,少有能當到一半價格。當鋪再以稍高一點的價格售賣,因比新貨便宜,仍然有的是圖便宜的百姓肯買。一來二去,中間牟利。
有鑑於此,一家當鋪,有一個技藝精湛,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大司櫃,至關重要。雖然百姓典當的物品,不值錢的小物件居多,但總有大生意,而且不乏假貨。看準了眼,能賺一筆,看走了眼,也要血虧。
大司櫃在當鋪中地位很高,連主家都不敢怠慢。
那夥計一聽沈放口氣,只道是個不尋常的主顧。客客氣氣道:「那請公子稍息,我這就去請。」他不過是個學徒,尋常小事可以做主,遇到大生意,連多問一句也是不能。
這也是當鋪的規矩,學徒學藝未精,哪些能做,哪些不能,皆有要求。若是尋常贖當,自要沈放拿當票出來,但沈放一說大司櫃,他便不敢再問。
那夥計做事伶俐,請沈放偏室坐了,點上油燈,這才出去請人。偏室雖小,布置也是雅致。牆上有橫幅,上題「使氣公卿坐,論心遊俠場。」筆酣墨飽,也似名家手筆。
過了片刻,那夥計帶著一個四十上下,面色嚴整的瘦高中年人進來。道:「這位是我們東門謹大師傅,兩位慢談。」
沈放微微欠身為禮。
東門謹臉孔嚴肅,不苟言笑,禮數卻是不缺,客套兩句,便入主題,道:「眼下兵荒馬亂,沈公子星夜來訪,不知是何要物急著贖當。當票請取一觀。」
沈放道:「未有當票,只是受人所託,來取一物。」
東門謹神色不變,道:「若無當票,便是有此物,又怎能與你?」
沈放道:「乃是一個人偶。」
東門謹道:「這東西已許久未有人當過,沈公子莫不是記錯了,是我同昇號麼?」
沈放道:「我朋友這人偶會走路,會說話,就跟真人一樣。」
東門謹「哦」了一聲,看看沈放,忽然道:「雲去帝鄉桑變海,舊枝重迭長龍鱗。敢問座上客,哪方長龍,幾鱗幾爪?」
沈放微微一怔,心道,怎地,還考我背詩麼?隨即便是明白,此乃江湖上的暗號切口,此地果然不是個尋常當鋪。但人家這個暗號,自己如何知道,眉頭一皺,隨即決定還是實話實說。道:「在下乃是受託而來,這切口卻是忘記了問。」
東門謹哦了一聲,正了正坐姿,右手掩入袖口之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