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章 質庫肆
新龍門客棧,真有味道。
虞子墨道:「不錯,這寺廟不大,約莫也就二十多僧人,何以一下死了這麼多。」
沈放道:「瘟疫始於大雪,生於小寒,弱於雨水,衰於驚蟄。冬日乃是疾病橫行之時,若是得了瘟疫,忽然死了這麼多人,剩下的人怎麼辦?」
虞子墨道:「自然害怕,要出去躲躲。」
沈放道:「我義兄為何來此?早不死,晚不死,忽然就死了半個寺廟的和尚,先生是否覺得太過蹊蹺?」
虞子墨點頭道:「不錯。」
沈放道:「這老猿通靈智慧,還穿僧衣,想是這僧中人所養。」
虞子墨道:「不錯。」
沈放道:「適才老猿還你一招『霸王卸甲』,法度森嚴,猿且如此,主人豈是常人。」
虞子墨面色凝重,道:「不錯。」
沈放道:「那先生說,這八人會不會是此人所殺。」手指在塔身上虛點,道:「或者此人知道有人要來尋他,這才殺人滅口。」
虞子墨皺眉道:「若是如此,為何只殺八個。」
沈放道:「一下子廟裡的人死個精光,哪個沒死,自是逃不了干係。這人能連殺八人,卻不露痕跡,自是心思縝密之人。」
虞子墨道:「你怎知未露痕跡?」
沈放道:「若是橫死,如何能入塔林。而且適才寺廟各間禪室,並無異樣。寺內各物井井有條,有些房屋甚至未忘落鎖。這些僧人顯是有備而去,而且隨時準備回來。」
虞子墨道:「還有麼?」
沈放呵呵笑道:「先生特意來尋猿公,為何還要問我?」
虞子墨登時一愣,道:「你……」
沈放不待他說,截口道:「先生堅持要來此地,豈會沒有道理。再見這隻老猿,傻子也該猜到。江湖上跟猿猴有關的人物不少,但哪個比得上魔教昔日三大法王。能勞動崑崙三聖大駕來尋的,還能是何人?」呵呵一笑,道:「先生怕我起疑,指鹿為馬,還要非說是只猴子,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虞子墨無奈道:「可是適才佛台之上,有人留下線索,叫你知道?」
沈放道:「上面什麼也沒有,我不過試上一試。若不是有圖而來,先生又何必疑神疑鬼。先生入寺,便是戒備,腳步落地無聲,先生自己不知麼?」
虞子墨連連搖頭,嘆道:「我若天天與你在一起,怕要少活許多年。」
沈放道:「魔教三大法王,熊婆婆委身翼王府,猿公、孔雀皆不知所蹤。此處如果真是猿公,怕來尋他的還有高人。而且來人只怕與這猿公,還是有舊。」
虞子墨道:「何以見得?」
沈放道:「你沒看這老猿如此害怕?顯是不是第一次吃虧。但身上又無傷痕,來人自是不願與猿公為難。」
虞子墨呵呵兩聲,生平自覺智慧過人,但對著這小子,忽然半句話也不想與他說了。
沈放忽然笑了兩聲,道:「不想這猿公還是睚眥必報之人。」
虞子墨忍不住道:「怎麼說?」
沈放道:「旁人既能知道他下落,他更又事先得知,自然知道行跡已露。那殺不殺這寺中人,其實無關緊要。但他偏偏還是要殺,又在將其餘人騙走。被殺之人,多半是在寺中與他有睚眥。留下一半人不殺,是叫追蹤之人,再多費些功夫。」
虞子墨慢慢點頭,道:「四十年前,魔教已經式微。教中四使三法王,除了光明使和黑暗使,都是年輕人。如今最年紀的熊婆婆也已七旬有餘。」
沈放道:「是啊,人家既然已經歸隱江湖,又是一把年紀,你們又為何還不放過。」
虞子墨搖頭道:「小友莫要誤會,我等並無惡意。」
沈放笑道:「我哪裡誤會,你們不是想要招攬於他?」
虞子墨轉過頭去,看著那老猿,道:「他既然走了,為何不帶走這老猿?」
沈放道:「一舉兩得,第一自是還叫大家懷疑他已死了。第二,我猜他要去之處,想必人多眼雜,帶著個老猿,太過惹眼。」
虞子墨道:「不錯,大隱隱於市。市井人多之處,怕是更難尋他。」
沈放哈哈一笑,對那老猿一招手,道:「走吧,猴兒,我們帶你也出去見見世面。」
虞子墨奇道:「為何?」
沈放笑道:「咱們帶著這老猿,那猿公知道,就算不想要了,會不會也來看看?」
忽聽一人道:「猜的不錯,你是那蕭平安的兄弟?」聲音沙啞,如同有人拿著面破鑼在粗糙的石頭上摩擦,難聽之極。就連那老猿聽到,也是一雙大眼轉個不停,朝塔身上又貼了貼。
沈放一驚,不管此人是早就在此,還是才來。自己一點聲息未察,此人本事定是非同小可。望望虞子墨,見他也是一臉驚愕之色。
那人聲音飄飄渺渺,似就在塔林後林中,但又難辨所在。聽他又道:「你那兄弟倒沒有你聰明。」
沈放心頭大震,抱拳道:「前輩可知我兄弟下落,還請賜教。」
那人道:「哥舒天也聞訊而來,三缺大是驚惶。如今這兩人下落,怕是只有我才知道。」
沈放道:「前輩如何才肯告知。」
那人道:「你去壽春(今AH淮南壽縣)謝家集,有家同昇長生庫,替我尋一件東西。若能拿來,我保你兄弟無事。」
長生庫便是當鋪。遠古,典稱為「質」,春秋戰國,各諸侯都習慣以人為質。兩漢便有民間的高利貸。但典當一行,真正成型,乃是南朝,由寺院首開「質庫」先河,始有「典當」一詞。唐朝貴族商人見有利可圖,紛紛投身其中,名為「僦櫃」,民間則稱「寄附鋪」。到了宋朝稱「長生庫」,而「當鋪」之名,要到明朝才有。
沈放眉頭緊鎖,道:「前輩一句話,怕是空口無憑。」
那人呵呵發笑,聲音更是難聽,道:「臭小子,疑心病是不少。你瞧瞧那老猿左邊袖口。」
沈放心中驚疑不定,在那老猿面前蹲下。
那老猿竟好似聽懂了人話,不待沈放有何動作,伸爪進袖,掏出什麼東西。
沈放伸手來接,那老猿爪子一松,掉下兩團黑乎乎的物事。
那兩截東西都不過寸許左右,輕若無物,落在沈放手中,卻叫他身子一顫。其中一截正對沈放,白的骨,已經萎縮的皮肉。那是兩截斷指。
沈放一眼看清,情不自禁,立刻閉上雙目,手掌一合,將兩截斷指攥住。但隨即又是一松,掌心如同握著兩塊木炭,叫他痛徹心扉。
沈放深吸口氣,再睜開眼來,道:「要取什麼東西?」
那人道:「信我了?」冷冷道:「一個人偶。」
沈放道:「不知這個人偶有何特異之處?」
那人道:「我這個人偶會走路,會說話,就跟真人一樣。」
沈放道:「我若尋到?」
那人道:「我自會現身見你。」
沈放點點頭,再不多問,對虞子墨一拱手,道:「先生,咱們後會有期。」
虞子墨欲言又止,點了點頭,終是道:「小友一路順風。」見沈放頭也不回,片刻走遠。忽然道:「這……」
林中並無聲息,過了好半天,那人冷冷道:「不用說了,這小子不能留。」
壽春在此地之西,相距一百四十里上下。相傳夏朝有德高望重長壽老者,其名為「壽」,後便以其名為之。《竹書紀年》載:帝啟封壽於彭,為彭伯。
壽春控扼淮穎,襟帶江沱。北臨淮河,又有八公山、紫金山、硤石山等低山丘陵為屏障,東依淝水,南有巨澤芍陂。一城扼三水,易守難攻,地勢之利殊為難得,一直乃軍事重鎮。三國魏晉南北朝時期更是風光無限,鼎鼎大名的淝水之戰便發生於此地。
城北八公山有淮南王劉安墓,劉安痴迷煉丹,都邑便在壽春。相傳劉安發明了豆腐和豆漿,更有集黃老學說之大成的著作《淮南子》傳世。
但南北朝後,隨著隋唐大運河的開闢,經濟重心進一步東移,壽春地位一落千丈。壽春中線水道沒落,缺乏運維,很快導致淝水在廬州將軍嶺的巢淝運河淤塞。宋靖康之變後,北方金人不修水利,又導致汴水乾涸。如此一來,壽春南北水道皆斷,僅扼守淮水,戰略地位徹底喪失。
但壽春畢竟乃中線要塞,紹興十二年(1142年)置安豐軍,治安豐縣,乾道三年(1167年)又移治壽春縣,一直仍是軍事要地。百年經營,加上深厚的底蘊,也算大宋拿的出手的防禦力量,可惜面對金人,仍是一觸即潰。
壽春三面沿水,唯獨城東與鍾離縣之間,地勢較為低洼平坦。仆散揆知道鍾離縣早空,無需擔心側翼,兵鋒擦著鳳陽山而過,自東向西直撲壽春。壽春的守將見金兵來勢洶洶,不顧自己也有數千兵馬,稍加抵抗便棄城而去。
沈放一路過來,並未見金兵蹤跡。路過數個鄉村,也如鍾離縣一般的人蹤難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