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 聞香柒
雲錦書不假思索,道:「古語『香』字,上半部乃是禾黍成熟後散落許多籽粒,下半部為盛糧食的器皿,合起來便是糧食成熟後散發的香味。6⃞ 9⃞ s⃞ h⃞ u⃞ x⃞ .⃞ c⃞ o⃞ m⃞香有提神醒腦,祛病驅邪之效。自春秋戰國,便有制香記載,屈原書曰,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香肇始於春秋戰國,滋長於秦漢兩朝,完備於隋唐五代,鼎盛於宋。香最早用於祭祀慶典、薰衣。漢代之前用香,多以湯沐香、禮儀香。漢魏六朝,道家學說盛行,佛教新入,也不甘後人,薰香也開始大行其道。兩漢劉向作《熏爐銘》,曰,中有蘭麝,朱火青煙。尉術四塞,上連青天。薰香一開始僅為貴族使用,隨之在文人之間流行,遂成雅事。隋唐經營香材香料的商家如過江之鯽,這制香之法也是日新月異。來至我朝,已有線香、盤香、塔香、香丸、香粉、香篆、香膏、塗香、香湯、香囊、香枕,祭祀祭奠、沐浴修身、祛病褪邪、安眠清神……」
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引經據典,大約再說一兩個時辰也不會詞窮。
琴歌眼睛放光,顯是對雲錦書頗有仰慕之意。
一旁書棋乾咳一聲,道:「好了,好了,雲大哥當真是博學強記,小弟自愧不如。」
雲錦書笑道:「那我可是過關了。」
琴歌搶先道:「那是自然。」
書棋道:「下一個誰來?」
花輕語上前一步,道:「我!」
書棋立刻換了副笑臉,道:「原來是花姑娘,姑娘初出江湖,武林中人不識廬山真面目,妄稱一聲彩鳳凰。花姑娘無方莊緝盜,紹興城除惡,颯爽英姿,方知彩鳳凰這三字當真是辱沒了,我瞧該叫玉如仙子。玉肌花貌,盈盈仙子。才是恰如其分。」
花輕語毫不領情,沒好氣道:「你廢話完了沒有,還考不考。」
沈放聽書棋嬉皮笑臉,諛辭如潮,簡直想一腳印在他那張大長臉上。聽他在花輕語這裡碰了釘子,心裡直是樂開了花,拍手稱快。
琴歌也不高興,道:「那我來問你,香分幾屬,又如何取其精華,以何為最。」
花輕語道:「花木之屬、鳥獸之屬、蟲魚鱗介海獸、礦石水露、天下芳香,不出其類。若得其香,日曬煙燻、火烤碾壓、蒸煮煎熬、酒水相激,各有其法。花木之屬,有澤蘭、蕙草、椒、桂、艾蒿、鬱金、白芷、香茅,其中又以沉香、檀香為最,並海獸之龍腦,走獸之麝香,此為四大名香。」
微微一頓,嘴角一抹輕笑,道:「但你所問,以何為最,此話卻是大謬。」
琴歌皺眉道:「謬從何來?」
花輕語道:「天生萬物變化,皆有靈秀。固物有多寡,價有貴賤,卻無高下之分。用香之學,君臣佐使,各有其用。便以時下常見的丁晉公清真香言,四兩玄參二兩松,麝香半兩蜜和同,丸如茨子金爐爇,還似千花噴曉風。還有酴釄香,一般是這幾味,三兩玄參二兩松,一枝楦子蜜和同,少加真麝並龍腦,一架酴釄落晚風。麝香與龍腦價高且貴,卻是只做佐香,發味,定香。玄參與甘松尋常可見,卻是主味,調和之下,如萬花隨風,變化無窮。我且問你,這清真香與酴釄香里,以何為最?」
琴歌搖頭道:「我問你香,你卻講這般大道理,好生沒趣。」
沈放心道,你敢刁難她,本就是自找沒趣。
雲錦書笑道:「花姑娘家學淵博,百花谷什麼香料花木沒有。我等遇到花姑娘,才知什麼是班門弄斧。」
花輕語看看琴歌書棋,道:「你們可還要問?」
書棋忙道:「不問了,不問了,花姑娘自是過關。」
沐雲煙笑道:「那到我了,琴歌妹子,你知道我懂的不多,可莫要考的深了。」
琴歌也笑,道:「那個自然,簡單一些,時下聽聞市井之中,假冒龍腦者眾多,你便說說,如何分辨此物真假。」
琴歌與花輕語所說龍腦,便是龍涎香。早在漢代,便有漁民在海中撈到一些灰白色清香四溢的蠟狀漂流物,這便是經過多年自然變性的成品龍涎香。此物有濃烈腥臭之味,但乾燥後卻有異香,點燃後更是香味四溢,勝過麝香。
如今人們早已知道,龍涎香乃是抹香鯨腸道中的一種分泌物。在遇到刺激性異物,如魷魚、章魚的喙骨後,鯨腸道中的油脂和分泌物會將異物包裹,經過生物酸的侵蝕和微生物把其他有機物分解,隨消化系統或經嘔吐排出體外。然後在海水中經過漫長的氧化過程,並遇到海洋中的鹽鹼而自然皂化,形成的乾燥固體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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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古時,人不解其源,直到明清,一直堅信,此物乃是海中巨龍所生。為何叫龍涎香,便是人們相信,此乃龍之唾液。宋張世南撰《遊宦紀聞》載:「龍多蟠于洋中大石,臥而吐涎,魚聚而嘇之,土人見則沒而取焉。
可也有人不屑一顧,這麼好的東西,豈能是龍的唾液?於是北宋末年陳敬撰《陳氏香譜》云:「非龍涎也,乃雌雄交合,其精液浮水上結而成之。」相信龍涎香並非龍的唾液,而是更高級的精液。
就連來歷也說的一清二楚,「龍涎嶼,望之獨峙南巫里洋之中,離蘇門答剌西去一晝夜程。此嶼浮灩海而波激雲騰,每至春間,群龍挐集於上,交戲而遺涎沫,番人來駕獨木舟登此嶼,採取而歸。」
明代《香乘》繼續胡編:「海旁有花,若木芙蓉,花落海,大魚吞之,腹中先食龍涎花,咽入久即脹悶,昻頭向石上吐沫,乾枯可用。」此中大魚便是龍,說龍涎香乃是龍的嘔吐物。
還給龍涎香分級,曰:「龍出沒於海上,吐出涎沫有三品,一曰泛水,二曰滲沙,三曰魚食。泛水輕浮水面,善水者伺龍出沒,隨而取之。滲沙乃被波浪漂泊洲嶼,凝積多年,風雨浸淫,氣味盡滲於沙土中。魚食乃因龍吐涎,魚競食之,復作糞散於沙磧,其氣雖有腥燥,而香尚存,惟泛水者入香最妙。」
這古人編起故事來,確是一點也不手軟。
但不管如何,此物甚是罕見,價格也是不菲。《遊宦紀聞》中記載:「諸香中『龍涎』最貴重,廣州市直,每兩不下百千,次等亦五六十千,系番中禁榷之物,出大食國。」足可見龍涎香之貴重。而且這百千可不是銅錢,乃是黃金。
又張時甫《可書》中載:「仆見一海賈鬻真龍涎香二錢,雲三十萬緡可售鬻,時明節皇后閣酬以二十萬緡,不售。」
明節皇后劉氏乃是宋徽宗趙佶的第四任皇后。一緡就是一千錢,二十萬緡,便是兩億錢,以皇后之尊,一億錢買一錢龍涎香,那商人居然還不賣!
龍涎香如此貴重,以聰明的宋人智慧,自然有人作假。南宋洪邁《夷堅志》便指名道姓,揭露不良商販,載:「許道壽者,本建康道士。後還為民,居臨安太廟前,以鬻香為業。仿廣州造龍涎諸香。」
因造假貨名留青史,這許道壽也是不虧。
沐雲煙連連搖頭,嘆道:「我跟師兄窮苦人家,哪裡見過龍腦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便是見到,如何敢焚來聞香,還不抓緊尋人賣掉,又怎知它是真是假。」
琴歌笑道:「你又來哭窮,此間主人陳香翁就送過你師傅好大一塊龍腦!」
沐雲煙白她一眼,道:「我師傅那摳摳搜搜的性兒,這樣的好東西如何捨得給我們看。你說說你,既然知道此間主人與我師傅有舊,還如此刁難,究竟是何道理?」
蕭平安聽說過龍腦此物,卻不知價值幾何,心道,這東西很貴嗎?難道一斤要好幾兩銀子?瞧著沐姑娘喜歡,我倒還有些積蓄,若是遇到,買些送她也是不妨。
琴歌無奈,道:「算了,算了,不問你了,省的日後相見,你又嚼舌根,說我等如何如何。」
沐雲煙得意一笑,道:「如此說來,我也免試了?」
葉素心跟著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跟著占個便宜,代答了此題,一般作數,可好?」
琴歌倒也知道她是何人,算不得相熟,但也是一路人,須得客氣,點頭道:「葉家姐姐請說。」
葉素心道:「其一水煙法,真龍涎燒之,置杯水於側,則煙入水,假者則散;其二浮水法,投沒水中,須臾,突起直浮水面者為真;其三口含法,取一錢口含之,微有腥氣,經一宿細沫已咽余結膠舌上。取出就淖稱之,亦重一錢。將淖者又干之,其重如故者為真;其四探簪法,銀簮燒熱簪入枯中,抽簮出其涎,引絲不絕。驗此不分褐白、褐黑,皆真;其五聚煙法,真龍涎香燃時,一銖翠煙,浮空結而不散。座客可用一剪分煙縷。此其所以然者蜃氣樓台之餘烈也。」
古時認為龍涎香以白色為貴,《陳氏香譜》記:「白者,如百藥煎而膩理。黑者亞之,如五靈脂而光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