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刺客壹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歲月如梭,幾度寒暑,這一年已是宋嘉泰四年(1204)五月。宋寧宗趙擴即位已經九年。當初幫助他當上皇帝的兩人,趙汝愚和韓侂胄,經過一番爭鬥後,韓侂胄終於占得上風。將趙汝愚等人一併貶逐,又大肆排除異己,一時朝中在無人敢與韓侂胄作對,真是權傾一時。
而金國自從金章宗即位後不久,蒙古即在西北興起。金從明昌六年(宋慶元元年)起便不斷出兵進攻蒙古部族。而蒙古日益強盛,金朝兵禍連結,不堪其苦。
金泰和三年(宋嘉泰三年)秋、冬,金朝境內又發生起義。金章宗於九月末下詔出兵鎮壓,一時內外交困。
此時南宋方面認為時機已到,韓侂胄主張乘機北伐,鼓勵諸將,並起用辛棄疾等一干主戰派元老。
南宋決意北伐卻使淮河一線的百姓大為驚恐,不斷有百姓舉家向南遷徙,一時長江之濱南下的百姓絡繹不絕。鎮江府雖在江南,每日渡江的百姓天晚不及趕路,都宿在當地。
一時鎮江府客棧的生意興隆旺盛,卻也愁壞了店家。生意上門自是好事,但上門的人實在太多,難免手忙腳亂。鎮江城內最大的一家客棧「同福客棧」更是人滿為患,幾個月來門檻已經踏斷了幾條。
這一日,南下而來的百姓出奇的多,這同福客棧里早已擠滿了人,卻還不斷的有人上門投店。店家實在接待不了,連掌柜的也出來張羅,叫這些人去投別的客棧。客人們卻道,哪裡都住滿了人,只有你這同福客棧最大,便是沒有客房,在大堂將就一晚也可。
同福客棧甚大,二樓是客房,一層中間是個寬敞的大堂,擺了不少桌椅兼賣酒食,有個門直通後院。雖已五月,夜晚卻還有涼意,那掌柜的為人和善,便答應下來。於是客棧的樓下大堂里也到處坐滿了人,眾人無事可做,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閒聊。
眼看天色已晚,突然有又人來投店。掌柜的暗暗叫苦,迎出去一看,卻是兩個少女。
年紀稍大一點的那個面瑩如玉,眼澄似水,明艷不可方物,楚楚動人,烏黑秀髮只用根木簪綰起,一身白衣雖顯得舊了些,卻是點塵不染,真如九天仙子一般。年紀稍輕的那個也是肌膚勝雪,櫻桃小口,楊柳纖腰,頭上挽了個雙平髻,用粉紅的絲帶綁了,穿件淡黃的衫兒,更顯俏麗可人,兩人都是背負長劍。
掌柜的見慣了南來北往的人物,見兩人容貌出挑,又是帶著兵刃,知道定是宗門幫派里的人物,得罪不起,滿臉堆笑,迎上前去。
那年輕些的少女見掌柜的出來,又看到大堂里滿滿當當的人,蹙了蹙眉頭,道:「大胖子,你這裡是不是也沒地方了?」
那掌柜的信奉和氣生財之道,人也長的富態滋潤,雖然已年過四旬,身材保持的也還算不錯,被她一句大胖子叫的真如五雷轟頂,硬生生憋進去的肚子一下又彈了出來,尷尬道:「這位小姐說的是,委實沒有房間了。」
那少女一雙大眼冷冷的盯著他,那掌柜的後退了一步,心道不好,這刁蠻小姐要發飆,那少女突然笑道:「那我們倆也在這大堂上暫住一晚如何?」
那掌柜的大大鬆了一口氣,邊上那稍長的女子卻猶豫道:「這,這怕是不妥吧……」說話甚是溫柔,兩人終是女子,在如此混雜之處過夜,實是不雅。
那少女皺眉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師姐你好麻煩哦,要麼逼他們騰出間房來,誰敢不讓,就宰了好了。」說著就要拔劍。
那掌柜的和那年長女子都嚇了一跳,年長女子忙道:「那就在此將就一晚吧。」
那少女笑道:「師姐這麼說,小妹自然從命。」當先走了進去,妙目一掃。見大堂上人滿為患,每張桌子邊都擠滿了人,還有幾個實在無處可呆,只好靠牆坐在角落裡。
卻獨獨靠牆角有張桌子,歪歪斜斜趴了個衣衫敝舊的少年,正是呼呼大睡,身邊卻是一個人也沒有。
那少女眉頭一皺,徑直走了過去,一拍桌子。
那人嚇了一跳,抬起頭來。只見一張臉又黑又髒也不知有多久沒有洗過,滿頭的亂發已經打結,這麼一個又髒又懶的少年本該讓人討厭,可他一雙星目,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卻又叫人覺得有幾分親近。
那少女剛想問他何以敢獨占一張桌子,突聞一股異臭。若臭鼬之屁,又若鮑魚之肆,中人慾嘔。心中頓時明白,難怪無人敢與他同桌,這惡臭誰又受的了。當下也不和他羅嗦,又是一拍桌子,手指往對面遠遠一個角落裡一指,道:「你,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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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揉揉眼睛,看清了她的模樣。見她容貌秀麗,不可方物,柳眉倒豎,輕嗔薄怒。大約是自慚形穢,也不敢還嘴,乖乖拿起旁邊一隻又長又寬的木頭盒子,去角落躺了下來。
這一下大快人心,附近幾桌的客人都是不住點頭,心道這少女為民除害,聲張正義,當真是俠義可親。
早有店小二過來,把那桌子椅子擦了又擦。那少女招呼同伴坐下,自己實不願意坐那少年坐過的位置,走到另一邊坐了。
誰知剛一沾凳子,喀嚓一聲,那凳子竟從中斷成了兩截。那少女一個趔趄,就要摔倒。那少女臨危不亂,手掌在桌子上一按,就待借勢翻起。
誰知,又是喀嚓一聲,那桌子也垮了。少女眼看摔倒,此時方顯出功夫來,腳下一個錯步,不知怎地仍是好端端的站著,臉上又羞又怒。
凳子也就罷了,可這桌子剛才那大笨牛一樣的少年也能趴在上面,何以自己一按就會碎倒,定是有人使壞。一雙大眼在人群中掃來掃去,眾人見她發怒,都低頭不敢與她對視。
那掌柜的不明所以,不住叫苦,不知道這刁蠻少女要如何發作。連忙招呼小二過來收拾,那年長女子道:「掌柜的,可還有桌子沒有?」
那掌柜一臉苦笑,他連自己房裡的桌子椅子都搬出來了,哪裡還有桌椅?
正撓頭間,中間一桌一個婦人道:「兩位姑娘,不嫌棄的話就來這邊坐坐如何?」
那邊桌上也坐了不少人,其中兩三個女子。看情形是一家人,父母親帶著一個兒子、兩個女兒。
當下那婦人叫子女騰出一張長凳來。白衣女子出聲道謝,拉著黃衫少女坐下。這白衣女子與黃衫少女明艷不可方物,周圍人忍不住都是多瞧兩眼。
黃衫少女吃了暗虧,余怒未消,只顧打量堂里眾人。
東邊角上一張桌子,半邊坐著三人,都帶著長劍。居中一個年輕人,長的倒也算英俊,見那少女看過來,微微一笑,對她揚了揚眉毛,神態甚是輕佻。
黃衫少女大怒,狠狠瞪了回去。旁邊一個同伴拍了那人一下,低聲說了句什麼,於是三人呵呵而笑。
那少女更怒,轉頭不看,心道,還是適才那少年最是可疑,往角落裡看了一眼,那少年又在呼呼大睡。。
白衣女子和那婦人寒暄幾句。原來這家乃是泗州人,聽說又要打仗,猶豫了好久,終於決定舉家搬到臨安,去投奔一個遠房的表親。這表親多年不見,也不知去了究竟如何,說起無奈之下背井離鄉,甚是難過鬱悶。
聽旁邊桌上一個青年說道:「北伐北伐,天天說北伐,卻不知道打這仗幹什麼。」
他身邊一文士模樣的中年人道:「這位小兄弟是什麼意思?」
那青年道:「我們大宋朝這些年日子過的好好的,有吃有穿,幹什麼還要去打金國。」
那中年人道:「那河北本就是我大宋的地界,打過去,自然是要收復河山。」南宋與金隔淮河為界,這人說的河南河北其實是指淮河南北。
那青年道:「打來打去,都是皇帝家的事,跟咱們又有什麼相干。」
那中年人臉色一沉,道:「小兄弟這話就不對了,想那河北還有上千萬的人口,那都是我大宋的百姓,被金人奴役,在座的諸位,哪個又沒有在河北的親戚朋友。」
這時邊上一張桌子上一個山東口音的中年漢子帶著個年輕人,兩人正用餅卷著蔥吃。聽他們說話,那中年漢子放下餅道:「這位公子說的極是,你們河南人是過的舒坦,卻不知道河北人過的是什麼日子。我祖上久居河北,金狗占了去,哪裡把我們當人了,起先是趕盡殺絕,進了村莊,男人盡數殺死,女的長的稍有姿色便被擄走,後來稍微好了一點,不再殺那麼多人,抓到了大多拿去當奴隸,運氣好點的被驅丁趕走。我父親兄弟姐妹五個,還有爺爺奶奶,一大家幾十口人,十幾年下來,幾乎死光,我那時才幾歲,我爹娘帶著我,九死一生才逃過河來。」
那少女插口問道:「什麼叫驅丁?」
那漢子道:「什麼叫驅丁?就是把住民都趕走,不叫他們在原來的地方住了,他們女真人過來,把我們的田和房子都占了去。」
那少女又問:「那趕到哪裡去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