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絕路貳
葛洪則是東晉鼎鼎大名的道教高人,有小仙翁之稱,乃是傳說中可以呼風喚雨的神仙人物。🍧☠ 🐊♥其所作《抱朴子》一書,更是儒、墨、名、法諸家兼收並蓄,不世之經典。其醫藥養生之術,更是為後世推崇。葛洪親自批註的《參同契》,真正是千金難買。
沈放驚訝之後,卻是面露不甘之色,道:「莫非我這經絡真的無物可補,無藥可救麼?」
老者搖搖頭,道:「天道難違。」
沈放呵呵一笑,道:「如此說來,我就該埋頭做個道士,整日無所事事,只想著如何活命是麼?」
老者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你調養個十幾年,自也能做一些事情。」
沈放搖頭道:「十幾年?若有十幾年,只怕我已早變成一塊石頭,只會喘氣吃飯。這什麼《參同契》不就是想把人練成一塊無欲無求的頑石麼?」
一旁花輕語聽到葛洪、《參同契》幾字,已是著急,不住朝沈放打眼色,叫他先收起來。卻聽沈放又犯起牛脾氣,居然跟前輩頂起牛來,言語還是不善,心中暗暗叫苦,簡直恨不得衝上去,一把捂住沈放的嘴。
老者卻未見生氣,淡淡道:「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道家心法博大精深,又豈是『無為』二字可以概括。」
沈放垂首不語。
老者鼻孔里哼了一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在你心中,有個死結,就是你父母血海深仇,一定要用自己的手來報。可我來問你,若是你不曾遇到燕長安呢?」
沈放心頭一震,老者聲音不大,卻是如五雷轟頂,叫他腦海中一陣天翻地覆。
老者接道:「燕長安乃是遊俠,他腦中里想的,就是如今你想的。你若沒有遇到他,以你父親與辛稼軒的關係,你如今又當如何?」
沈放痴痴不語,心中萬般念頭,紛至沓來:「是啊,自跟燕大叔一起走遍神州,我便認定自己乃是江湖中人。伏在燕大叔背上東奔西走,我總想著,我一定能成為燕大叔一樣的男人。可我真的能嗎?爹爹若不是早逝,定會叫我讀書,將來金榜題名,做個文官。就連我娘,也瞞著爹爹,不肯透露自己乃是武林中人。我練武為了什麼,就為了報仇雪恨麼。如果我此際報了仇,之後我又該到哪裡去?」他腦中亂成一團,忽然腳下一晃,險險站立不穩。
老者搖頭道:「可惜你乃是朽木一根,枉費了伯言兄一番心血。」
花輕語實在忍不住,道:「魏先生究竟是何意?」
老者呵呵一笑,道:「眼下燕京城大大小小的商賈,無不知道,這小子乃是財神爺看中的傳人。伯言兄若無此意,這消息傳的開麼?」
花輕語也是一驚,道:「魏先生要把家產給他!」
那老者方才被沈放一陣亂劍刺到,手中杯子也是紋絲不動,此際卻是晃了一晃,斜了花輕語一眼,道:「你還真是個財迷,哪有這等好事,收他做個學生而已。」
花輕語一迭聲道:「沒差,沒差,好啊,好啊,反正有錢的很。」
沈放慢慢道:「小子冥頑不靈,要教魏先生失望了。」
老者重重哼了一聲,道:「你想清楚了!」
沈放道:「我若生而柔弱,自會知難而退。我若生而剛強,自當砥礪前行。」他眼神漸漸明亮,先前那股迷惘之色慢慢褪去,一字一句道:「我入江湖,或許是因為燕大叔。但如今,我已是江湖人。」
老者慢慢站起身來,道:「既然如此,走吧。」
花輕語嚇了一跳,道:「哪裡?」
老者道:「柴先生說,你若成事,要見你一面。他要見你,你居然還敢走!」
花輕語這才大大鬆了口氣,猛然想起,道:「未敢請教前輩高姓大名。」
老者望一望她,似笑非笑,道:「老夫寄幽懷,你以為呢?」
柴府後院,穿廊過亭,花園深處,卻又有一處小院,極是靜謐。寄幽懷將沈放帶至此處,便即止步,示意沈放自己進去。
院中幽靜,靠院牆有棵柿子樹,樹上樹葉已經落光,卻餘下二十多個柿子,鮮紅似火。樹下一中年文士盤膝而坐,面前火爐上瓷瓶嘶嘶,正在煮水。
沈放上前,見那文士一身白衣,點塵不染,一舉一動,恍若流雲,瀟灑之極。風度儀表,驚為天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懷,岩岩如孤松之獨立。
當真是出塵謫仙,絕世風華,叫人見之便生自慚形穢之感。近一些,看五官端正,雖不是如何英俊,卻更有一股親近之意。再看一眼,卻又覺其人威儀赫赫,叫人不敢靠近。
沈放從未想到,一人身上竟能有凜然威儀和平易近人兩樣特質,更是渾然一體,絲毫不覺突兀。此人第一面給他印象之深,尤在大金皇帝完顏璟之上,心中敬意油然而生,恭恭敬敬一禮,道:「晚輩見過柴先生。」
除卻燕長安與顧敬亭,頗有一些人讓沈放一見便印象深刻。其中,辛棄疾如虎,睥睨天下;吳燭庸如泉,奔涌不竭;彭惟簡如蛇,陰險狡詐;大荒落如風,叫人捉摸不透;史嘲風如山,總是信心十足;韓侂胄如雲,飄忽難以接近;道濟大師如水,嬉笑人間;魏伯言如雨,潤物細無聲;陸游如火,熊熊激烈;龍雁飛如霧,朦朦朧朧虛無縹緲;完顏璟如太陽,高高在上。而眼前之人便如大海,包容萬物,卻又神秘莫測。
柴九微微一笑,抬頭道:「坐吧,你來的正巧,這水就要沸了。」聲音輕柔,文質彬彬。
沈放本是瀟灑不羈的性子,金國皇帝面前,也不拘禮儀,此際卻是略見拘謹,恭恭敬敬坐下。聽面前瓷瓶中水聲漸小,應是就要開了。
宋人茶道,講究的都用瓷瓶燒水,一應茶具,也多為瓷質。唐朝之前,喝茶都是用金銀銅碗,鐵壺。後有一位茶道高手盧廙,作《仙芽傳》說:金銀太貴重,銅鐵太俗氣,這些金屬都有異味,影響茶湯的口感和成色,只有瓷碗才是最好。
此論漸被推崇,到宋時,上等的茶具均為瓷器。
宋時也有紫砂,但也不被士大夫階層青睞,一覺其透氣性太強,茶湯很容易滲透進去。宋人都是點茶,本身殘渣就多,其次茶中加的東西也太多,特別是北人,姜鹽桂椒都能加在茶里。蘇轍曾經嘲諷道「又不見北方俚人茗飲無不有,鹽酪椒姜夸滿口。」這些東西混雜一起,積澱在壺中,更是影響口感。
二是認為紫砂也有土腥氣。其實這倒是不大可能,燒制的紫砂異味是不會有的,多半還是心理作用。
煮水的瓷瓶都為特製,謂之「砂瓶」,可以直接架在火上燒烤。瓷瓶不透光,只能聽水沸之聲,因此「聽聲辨水」,也是宋時評判茶道高低的一大要素。
俗話說「開水不響,響水不開」,快要沸騰時,水會發出非常連續的響聲,音調很高。而沸騰時,水發出「噗嚕、噗嚕」可辨斷續響聲,遠不如前者之響。這其中細微之處,也是學問。
沈放點茶手藝登不了大雅之堂,這聽水還算將就。聽水聲火候已到,伸手要取下瓷瓶,卻被柴九先一步取下,道:「小友是客,坐著便好。」瓷瓶大肚細長脖,燒的滾燙,柴九用棉布包裹瓶頸,輕輕提起。
沈放忙道:「折煞折煞,前輩面前,豈敢無禮。」
柴九笑道:「非是與你客氣,我這泡茶的法子,與旁人稍有不同。你若要動手,還是先看一遍再說。」將瓷瓶中水倒入一個小壺,將一個茶壺兩個茶碗放在案上,持小壺澆下。案上邊有凹槽,水順著流下,竟是流入案底去了。
沈放知道這乃是潮州泡茶的講究,稱作溫壺。宋時潮州轄海陽、潮陽、揭陽、程鄉四縣,茶風盛行,有一套極為繁瑣的飲茶規矩,大宋境內,以為典範。
如今日本的煎茶道、台灣地區的泡茶道都是來源於此。
隨後柴九自案下拿出一個木盒,打開來,取出一包茶葉,倒入壺中。沈放見那茶葉一片一片,竟是「散茶」。
宋時有「散茶」「片茶」和「臘茶」。其中「散茶」又叫「草茶」,只經蒸青和烘焙,無需壓製成型,一片一片互不粘連。價格最是便宜,做工也多是粗糙。
更叫沈放奇怪的是,柴九就這樣將一包「散茶」倒入壺中,並未烘烤,更未碾碎。「散茶」要點湯,一般都要先再略為烤制,乾脆之後,碾磨,再篩出茶粉,才可點湯飲用。沈放和花輕語在揚州道上,喝的劣茶便是如此。
柴九知他心有不解,將小壺中水倒入茶壺,慢慢道:「傳說神農嘗百草,以茶葉解毒。最早的茶葉都是生嚼,還有人以茶煮水,入飯。」晉人常璩《華陽國志.巴志》中說:周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茶蜜,皆納貢之。千里朝貢,鮮茶顯是不能,想周時已有烘焙之道。此後吃茶,多半都是水泡。但加進去的東西越來越多,如今更是如此。茶中加入姜、鹽、芝麻,百味雜陳,唯獨缺了茶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