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入谷叄
過了片刻那女子將草渣取出,扶起沈放撬開他的嘴巴,將草汁灌了進去。輕輕啟合沈放的下齶,助他把藥液吞下肚去,手法甚是嫻熟,餵完之後,起身欲走。
燕長安連忙道:「這就行了麼?」
那女子道:「你怕我毒死了他麼?好,我在這裡等他醒來就是。」竟真的坐在一旁的石頭上,看也不看燕長安一眼。
燕長安不敢多說,心知此人有異,她叫自己走開尋草,定是趁機在臼里放了別的什麼藥物。沈放轉眼就死,她如此作為,當非歹意,能有奇效卻也未必,當下更不敢得罪於她。
等了半盞茶功夫,沈放一聲咳嗽,竟真的醒了過來,那女子見他咳嗽醒轉,起身又走,
燕長安如何肯放,連忙背了沈放追去,道:「姑娘留步!」
那女子慢慢前行,卻是一步不停,燕長安追到跟前,又道:「姑娘留步,在下還有一事相問?」
那女子皺眉道:「你喊誰姑娘?沒大沒小,你今年多大?」
這女子越凶,燕長安反而越不敢得罪,老老實實答道:「三十三。」
那女子冷笑一聲,道:「黃毛小兒,不知天高地厚,叫聲姥姥還差不多。」
燕長安眉間一皺,心道難道是什麼前輩高人,細看那女子,姿容艷麗,皮膚白皙吹彈可破,怎麼也不像前輩宿老。
那女子看他臉色,又是一聲冷笑,道:「你倒我是占你便宜麼?那你莫要跟來了!」
燕長安如何肯舍,背了沈放,又追上來,那女子突然停住腳步,冷冷地看著他。
燕長安無法,低聲道:「姥姥。」
那女子微微一笑,轉身又行道:「我轉眼便死,你叫我聲姥姥也不吃虧。」
燕長安一驚道:「什麼?」
那女子道:「什麼什麼?」
燕長安只好道:「姥姥,你說什麼?」
那女子道:「這孩子要死有我相救,我要死卻沒人來救,只好去死。」
突聽一人道:「妙啊,妙啊,這樣我路上倒是有伴。」卻是沈放,聲音綿軟無力,但比先前顯是好了很多。
那女子看了沈放一眼道:「你這小鬼,做的好白日夢!」
沈放道:「莫不是姐姐自己說的要死麼?」他略見起色,居然就開始頑皮。
女子道:「你這小鬼這般可惡,姑奶奶定是一腳踢你到十八層地獄,豈會留你在身邊。」
沈放笑道:「我看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眼珠一轉,道:「你長的這般好看,倒是和我嬸嬸好像。」」
天下女子自是無人不喜歡別人說他好看,但聽還有人長的和自己相像,那豈能不問,那女子忍不住道:「你叔叔是誰?」
沈放道:「便是背著我這人了。」
女子斜了燕長安一眼,冷笑道:「你說那根黑木頭麼,只怕是瞎了眼的母豬也瞧他不上。」
沈放道:「那是不假,想我叔叔粗手大腳,邋裡邋遢,身無分文,連個茅草屋也沒有,那尋常女子如何看的上他。我看也只有姐姐這樣的眼光才識的他好。」
沈放這前言後語委實相差太大,那女子一愣,呸了一聲,道:「我何曾說過他好?」
燕長安臉色尷尬,道:「姑……你莫聽他胡說,在下並未娶妻。」
女子哼了一聲道:「笑話,你娶未娶妻,與我何干。」
沈放呵呵笑道:「此際自然無干,等你當了我嬸嬸,那就大大相干了。」
女子臉色一沉,沈放年方十歲,久病之下,看著還要瘦小,加之童言無忌,什麼都敢說。心知這孩子花樣百出,甚是狡猾,若是接他話,不知道還有什麼古怪。當下哼了一聲,加快腳步,不再理他。
燕長安看那女子臉色難看,暗暗伸了伸大拇指,夸沈放說的好。
兩人在背後弄鬼,那女子不回頭卻也猜中,心中惱怒,卻又不能回口,只好裝作沒聽見。沈放牙疼一般不住嘀咕,不知道又在說些什麼,想來沒有好話,不勝其煩,突然停住腳步道:「就是這裡了!」
燕長安停住腳步,這片刻功夫,竟已出了竹林。眼前又是一片樹林。
卻見那女子掏出根繩子,走到一棵樹下,甩手把繩子扔到一根樹杈上,繞了一圈,打了個結。
燕長安正要開口,沈放在背上用力掐了他一下,燕長安啊了一聲,回頭看他。沈放朝他做了個鬼臉,燕長安立刻明白,把沈放放下地來,兩人並肩坐在一塊大石上,燕長安道:「此人莫非要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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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心中更氣,卻聽沈放又道:「美女上吊,此事千載難逢,須找個好位置細細觀瞧!」
女子回頭一看,兩人竟真的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沈方雙雙放在膝前,老老實實好一副乖巧模樣,他左看右看,不住點頭道:「嬸嬸果然風雅的很,上吊也穿的這麼漂亮,難怪人死了都要穿身新衣服,果然精神的很,不錯,不錯,燕叔叔,我死的時候也要穿身紅的好不好?」
燕長安點頭道:「是好看,是好看,若是有陣風來,真好比神仙一般!」
沈放嘆了口氣,道:「可惜神仙馬上要變鬼。」
那女子只道燕長安是個莽夫,卻不想燕長安若不是智慧過人,年紀輕輕又怎能練出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夫。她自然不是真要上吊,可眼下竟讓這一大一小鬧的騎虎難下,不由臉色越來越是難看,忍不住就要發作,硬生生忍住,冷聲道:「你們兩個過來!」
燕長安和沈放晃晃悠悠過來。
那女子道:「尋常人見有人上吊,是不是要上來問問緣由?」
燕長安道:「正是,正是。」
那女子怒道:「那你為什麼不問?」
沈放嘿嘿笑道:「我叔叔不是尋常人。」
那女子橫了他一眼道:「你這小鬼,再說話把你舌頭割掉。」
燕長安忙道:「不知姑娘為何要尋短見?」
那女子一躍而下,一腳將那堆石頭踢飛,狠狠盯著燕長安,冷笑道:「姑奶奶家拉犁的黃牛死了,沒牛耕田,種不出糧食,只有餓死,長痛不如短痛,餓死不如吊死!」
沈放哦了一聲,道:「原來嬸嬸是叫我叔叔去給你耕田!」
那女子怒道:「你再喊一句試試!」她自己說不出口,但那一句定然是那「嬸嬸」二字了。
燕長安也是愕然道:「你叫我去耕田?」
那女子大睜雙眼,道:「對!就是要你們這兩頭蠢牛耕田!還有你個小鬼!你耕是不耕!」
燕長安看看沈放,沈放搖頭道:「你莫看我,我還是個孩子。」
燕長安無奈道:「我耕。」此時他哪裡還不明白,這個女子雖是有心刁難,卻也必有深意。人家救了沈放在先,若不是她,自己還困住竹林之中,更是一個女子,使不得強,只好先應下來。
那女子帶兩人走了幾步,穿過樹林,竟真的到了一塊田前。那田不大,也就五六畝左右。土地干硬,長滿了青草,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動過了。田頭放了一張鏽跡斑斑的鐵犁。
那女子冷笑道:「就是這裡了,燕大俠快動手吧,再晚就來不及了。」這「來不及」三字說的輕飄飄的,燕長安想問,看那女子臉色,知道定然問不出來,不去自討沒趣,真的下田耕起地來。
燕長安生下來拿的就是刀劍,什麼時候碰過鋤頭杴犁。但他覺得不就是耕田麼,有什麼難的。誰知道一動起手來,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古時犁地都是配合耕作,一人扶犁,一人、多人或是牲畜在前面用力拉扯。此際燕長安只有一人,那女子高高坐在田頭,臉上似笑非笑,如九天仙女,自然決計是請她不動,沈放奄奄一息,更是指望不上。
他倒也見過人家犁地,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推著鐵犁走了一趟,已是大汗淋漓。
他內外功均至臻境,尋常扛個人奔上幾十里也不會出汗,只是耕地他實在太過外行,全然不知如何使勁,犁頭插在地里直朝下走,想抬起來卻又離了地面。
好不容易一行耕完,回頭一看,自己也覺丟人,好一條草蛇灰線,歪扭七八,沒一寸是直的,深者可以埋人,淺的埋只蒼蠅也要露半個肚皮。
硬著頭皮轉過頭來,又耕了一行,這一行大有長進,勉強象個樣子。回到地頭,看看那女子。
那女子板著面孔,不等他說話,先道:「燕大俠,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多出點力,你看你耕的什麼樣子,怕是只猴子來也比你乾的好,你這樣耕要是錯過了什麼,可怪不得我!」
燕長安心中再無懷疑,這塊田地只怕真有什麼古怪。先前得罪了這女子,她定是不肯痛痛快快的告知,要向她求懇,又怎麼拉的下臉。況且就算自己拉的下臉,只怕也是與事無補,此女分明就是要看自己出醜。
只好直了直腰,推犁又行。
又推兩行,燕長安已是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偷眼去看那女子,那女子見他看來,故意轉過臉去。沈放坐在一邊,手裡卻是多了個蘋果,和那女子竟然有說有笑,不由他嘖嘖稱奇,這小鬼哄人的本事當真不小。
無奈回頭又耕,耕了幾趟他倒是越來越是順手,也沒先前那麼累了,心中不免得意,心道就這個也想難得倒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