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鎮斗柒
韓謙禮躲在窗後,沾濕手指,在窗上弄了個洞偷瞧。果然見蕭登樓和洛思琴兩人坐在店內,蕭平安送上面去。兩人想是一路奔波真的餓了,拿過碗來就吃。
韓謙禮心中樂開了花,贊道,小猴兒,果然是我的福將,強忍著看兩人將面吃的精光。此時外面雨小,卻一直未停,蕭登樓和洛思琴吃完了面,仍是坐在一起說話。
又過了片刻,韓謙禮整整衣衫,大搖大擺的走進屋去,徑直走到蕭登樓兩人桌前,大喇喇坐了下去。
蕭登樓和洛思琴見他穿著帳房先生的衣服,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都是不喜,蕭登樓冷冷道:「這是你坐的地方麼?」
韓謙禮道:「兩位真是健忘,連我都認不得了麼?」他故意粗著嗓子說話。
蕭登樓看他面生,皺眉道:「你是哪位?」
韓謙禮粗聲道:「兩位追了我整整三年,對面卻不相識。」
蕭登樓和洛思琴聞言臉色都是一變,蕭登樓就要起身拔劍,洛思琴按住他手道:「師兄,且聽他如何說。」對著韓謙禮道:「此事犯我夫婦忌諱,這種玩笑還是莫開的好。」
韓謙禮嘿嘿一笑,摘下頜下假須,又在臉上揉了幾下,然後恢復本來聲音,道:「兩位看我這易容之術還過的去麼?」
蕭登樓和洛思琴見他拿下鬍鬚便認了出來,蕭登樓不怒反笑,道:「好,好,果然有膽色。」
韓謙禮嘆了口氣道:「那日之事,實不怪我,兩位何必苦苦相逼。」
蕭登樓怒道:「我那孩兒不是你殺的麼!」
韓謙禮委屈道:「我好好在店中吃飯,你那孩子無人照看,跑去撩我的馬,被馬後蹄踢中,就此身亡,這如何能怪的了我?」
洛思琴道:「你在店中吃飯,馬為什麼不栓好,任它亂跑?」
韓謙禮道:「我那馬甚是馴良,向來不須拴住,它好好的在河邊吃草,哪裡有亂跑?」
洛思琴道:「哼,馴良?也虧你說的出口,若是馴良又如何踢死了我兒子!」說到兒子,情緒再是控制不住,眼圈一紅,就要滴下淚來。
韓謙禮道:「我綽號千里追風,謙禮是我的名字,追風是我那馬兒名字,那馬是塞外神駒,天生異種,我從小養大,甚通人性,平日我說話它都聽的明白,我叫它吃飯他就去吃草,我叫它快跑它就飛奔,就是放到無人的地方它也會自己回來,平日也是溫良,若無人威脅定不會無端傷人。」
洛思琴冷笑道:「我兒子不過五歲,也能威脅到你的神駒麼?」
韓謙禮道:「那日我不在跟前,怎知怎麼回事,你兩人二話不說,一劍就殺了追風,又要取我性命,豈不是太過霸道!」他聲音漸高,顯是對愛馬之死,也是耿耿於懷。
蕭登樓道:「如果我沒記錯,那日可是你先對我夫妻出手。」
韓謙禮道:「我不知馬踢死了你家孩兒,只見你殺了我馬,我豈有不惱之理?」
蕭登樓冷哼道:「那你又為何要跑?」
韓謙禮急道:「你夫妻兩個,還有個幫手,三個人打我一個,我打又打不過,說你們又不聽,我不跑難道等死不成!」
洛思琴道:「那你此刻倒是不怕了。」
韓謙禮呵呵一笑,道:「不錯。」招手把蕭平安叫了過來,道:「此乃我大弟子,玉面,啊,不,黑面毒手小肥龍蕭平安是也,徒兒,還不見過兩位大俠。」此時他成竹在胸,心中高興,心想:小猴兒雖然笨了些,但做事甚合我心意,而且運氣這般好,收做徒兒倒也不無不可。
蕭登樓和洛思琴見是先前端面過來的小二,又聽黑面毒手四字,臉色都是一變。
果然韓謙禮道:「我這徒弟下毒的功夫天下無敵,今日兩位落到我的手裡,我也不想傷兩位性命,我馬誤傷你子,馬也被你們殺了,前事我們就此揭過,一筆勾銷如何。」
洛思琴怒道:「你拿你的馬比我兒子麼!」
蕭登樓哼了一聲,道:「你當我是初出茅廬的雛麼?」
韓謙禮道:「尋常的毒藥自然騙不過兩位,卻不知兩位聽說過『一日醉』麼?」
蕭登樓和洛思琴更是一驚。
韓謙禮笑道:「百花谷百花宮用毒之術天下無雙,谷中有『一日醉』、『百日醉』、『千日醉』,這『千日醉』麼,就是頭牛怕也不願去吃;這『百日醉』麼,尋常人倒也吃不出來;至於這『一日醉』,據說神仙也分辨不出,吃下去盞茶功夫,人便如大醉之爛泥。哈哈哈哈,不知真也不真。」
蕭登樓和洛思琴對視一眼,齊聲道:「不真。」寒光一閃,雙劍齊出,兩劍一左一右架在韓謙禮脖上。
他們兩人一邊說話,暗中都是潛運內力,查看體內情況,卻是不覺異樣,雖不知怎麼回事,仍然雙劍齊出,制住了韓謙禮。
韓謙禮笑聲未停,張大了嘴楞在當場,脖子處只覺寒氣透膚而入,又癢又冷,一動不敢再動。
蕭登樓道:「看來閣下是買了假藥。」
韓謙禮呵呵乾笑兩聲,心中也是驚疑不定,這藥他花了重金買來,決計不會有假,但若是不假,又如何沒麻倒這兩人。
洛思琴道:「師兄,不要與他囉嗦,今日就殺了此賊。」
蕭登樓點頭,就待一劍刺下,忽然旁邊蕭平安一把抱住韓謙禮道:「不要殺我叔叔。」他情急之下,突然竟能開口說話。
蕭登樓和洛思琴一愣,長劍卻是未離韓謙禮脖頸。
韓謙禮看了蕭平安一眼,心念一動,道:「你沒下藥?」
蕭平安咬了咬嘴唇,卻不回答,只是他這般模樣,人人已知大概。韓謙禮大怒,罵道:「臭小猴兒,這次被你活活害死!」
蕭平安終於道:「他們,他們不是壞人。」
韓謙禮怒道:「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壞人,你看他們長的人模狗樣,就不是壞人麼!?」
蕭平安垂頭不答。韓謙禮哪裡知道,那日他們在山中毒殺了侏儒殺手和車夫兩人,兩人中毒喉舌潰爛的恐怖模樣著實嚇壞了蕭平安。
蕭平安只道方才韓謙禮給自己的就是那種毒藥,他看蕭登樓和洛思琴兩人溫文爾雅,突然想起了信陽城的大官和破廟裡的梅阿姨。如今他已經知道沈天青和梅盈雪也是一對夫婦,這兩人他印象頗深,看蕭登樓和洛思琴兩人,自然想起。他不是因人是丑是美來定好壞,而是認定沈天青和梅盈雪是好人,這兩人與他們一樣,自然也是好人。
蕭登樓和洛思琴不知他兩人關係,一個說是師徒,一個卻叫叔叔,聽兩人說話,顯是韓謙禮叫蕭平安下毒,不知為何,蕭平安竟是沒聽。心中都是慶幸不已,那一日醉之名他們都是聽過,無色無味,最是難防,這無名小鎮,兩人又全無防備,就算一般的毒藥,只怕也要中招。
蕭登樓冷哼一聲,再不猶豫,揮劍斬下,叮的一聲,長劍盪開,卻是洛思琴擋了一劍。
蕭登樓道:「你這是為何?」
洛思琴沉默半晌,終於道:「這幾年你我兩人窮追不捨,就為了心中這點寄託。捫心自問,此事我也有責,沒能照看好孩兒,這韓謙禮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卻也不是十惡不赦之徒,這幾年他之前的所作所為你我也知道一二,今日他只當毒倒了我們,卻也沒有加害之心,罷了,今日就放他去吧。」
蕭登樓手中長劍不住抖動,心中激動,難以抑制,終於放下劍來,道:「走吧。」言語無力,顯是心灰意冷。
韓謙禮不承想死裡逃生,哪敢囉嗦,慢慢後退,看身前的蕭平安跟他過來,忍不住就要給他一拳,但想到一路上的點點滴滴,這拳頭終究打不下去,重重哼了一聲,轉身去了,這小猴兒忘恩負義,賣友求榮,是個大大的奸臣,卻是再也不想要了。
一時飯店之內鴉雀無聲,那掌柜的見蕭登樓拔劍就已經嚇的躲在櫃檯之下,兀自不敢出來。
蕭登樓沉默半晌,終於慢慢坐下,嘆了口氣,道:「你說這話不過是叫我心安,又怎能怪你,那日我照看英兒,卻只顧和店堂里的女老闆調笑,不承想英兒自己跑了出去,才有此大禍,你嘴上不說,是怕我心裡更加難過。」
洛思琴紅著眼眶,握住丈夫之手,將頭靠在他肩上,兩人一動不動。
許久兩人才分開來,洛思琴見蕭平安還站在對面,自己夫妻兩個真情流露,卻都被他看在眼裡,倒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你過來坐吧。」對他倒是全無惡意。
蕭平安猶豫一下,走了過來,卻不敢坐,站在一旁。
洛思琴見他靦腆,更是奇怪,問道:「你為何不跟了那人走?」他不知兩人究竟是叔侄還是師徒,也不願再提韓謙禮名字。
蕭平安原本是想跟韓謙禮走,韓謙禮卻是不理他,心中難免難過,聽洛思琴問起,低頭道:「韓大叔不要我了。」
洛思琴暗道,原來真是他叔叔,那倒不要緊,道:「不打緊,他或許生氣,你自己回家就是。」
蕭平安搖頭道:「我沒有家。」
洛思琴奇道:「你有叔叔家人,如何沒有家了?」
蕭平安只是搖頭。
洛思琴心知有異,對這孩子卻是沒來由的關愛,當下耐著性子詢問。她人美心善,說話溫柔,倒與那梅盈雪當真相仿,蕭平安不會作偽,將自己身世所遇原原本本說了。
洛思琴和蕭登樓兩人越聽越奇,想這孩子境遇倒也不俗,更見心性淳樸,毫無雜質。
蕭平安對武功江湖之事渾然不解,紫陽道人那奇怪內功自也未講,蕭登樓和洛思琴也未注意。紫陽和天台劍派,天台劍派和點蒼派的恩怨,都與他們無關,也無意深究。
好容易聽蕭平安說完,洛思琴道:「說來這孩子倒是與你我有恩,我看他心地倒也不壞,我們山中倒也不小,自有用人之處,我看不如帶他回去,就算做個雜役,也勝過流落街頭。」
蕭登樓自不會拂愛妻之意,當下兩人帶著蕭平安離了石渡鎮,蕭平安無依無靠,自然也無意見。兩人三年不曾回山,此刻思歸,自是歸心似箭,一路直奔衡山。
路上洛思琴教會了蕭平安騎馬,他終歸是少年心性,一旦學會了便是樂而不疲。
騎馬其實並不難,馬匹馴化多年,除了一些特例,大多性情溫順,早已習慣被人騎乘。
其中兩個要訣,一是控馬,以雙足、手中韁繩指揮馬前行、左右、立止。二是卸力,馬不管小跑還是快跑,都會上下前後顛簸,人在馬上,要以腰腿力隨之起伏,稱作「壓浪」「推浪」。
但騎馬其實很辛苦,腰背臀部酸痛不說,大腿內側也會被磨的皮開肉綻。
蕭平安初學興奮不知,騎法又是不得要領,等一日下來,才覺渾身酸痛,連馬背也下不來。
洛思琴瞧著好笑,但看他強忍著一聲不吭,也是微微點頭。
次日一早,蕭平安走路也是瘸的,但還是咬牙上馬,也不叫苦。洛思琴自身後看他背影,忽然沒來由的一陣心酸,默默出了會神,策馬上前,耐心教他御馬之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