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磐石捌
林醒沐點點頭,崔致和一揮手,立有下人在場心擺上一張矮几,棋盤棋子當即取到。
孔元任和諸葛飛卿齊齊起身,走到當中,孔元任搶先一步,在北面坐上落座,道:「北人面南,當仁不讓。」
諸葛飛卿不動聲色,在南面坐下,道:「漢人北跪,問心有愧。」
孔元任神色大變,他先前一句,有抬高自己之意。諸葛飛卿接著一言,明明是諷他身為漢人,卻依附金人,數典忘祖,怎能不問心有愧。
果然聽身旁眾人竊竊私語,更少不了偷笑之聲,心中大怒,心道,此人當真不知好歹,我今日絕不容情,定要勝你二十目之上。
史嘲風哈哈一笑,拍拍沈放肩膀,道:「你這師兄說話我甚是喜歡!」頓了頓,忍不住又問道:「小子,你師兄棋藝如何?」
沈放道:「我只學過幾天,應當比我厲害吧。」
史嘲風頓時泄了氣,心道,這還有好!
林懷玉也豎起耳朵偷聽,聞言也是搖頭不止。
此時棋盤上已經擺好四子,兩黑兩白,分居星位。古時圍棋與如今不同,乃是座子制,先行在棋盤上擺下四字,此法對先手優勢有一定抑制。
位尊者持白棋,對面水平相當,則白先,對面若弱,持黑先行,但古時沒有貼目一說,還是先行者較為有利。
孔元任隨手一抓,抓了幾顆白子在手。
此是猜先,一般猜先順序是:先由高段者握若干白子暫不示人。低段者出示一顆黑子,表示「奇數則己方執黑,反之執白」,出示兩顆黑子則表示「偶數則己方執黑,反之執白」。
此時孔元任自占上位,又拿白子,諸葛飛卿若不以下位自居,便猜單雙,猜對便落子先行。
諸葛飛卿道:「雙,呵呵,朝三暮四,如今果然是小人當道。」
孔元任翻開手,果然是七顆棋子,心道,此人難道眼力如此之好,竟然看到,那為何還要故意說錯,只損我一句,卻不要先手之勢麼?哦,我一時大意,叫他看出數目,他反不來占便宜,是怕失了銳氣信心,此人倒也有幾分傲骨。哼,既然如此,今日索性叫你丟人丟的更大。微微一笑,道:「既然諸葛兄如此有信心,咱們都用白子如何?」
圍棋又稱「黑白」,自來都是黑白對戰,都用白子,便是盲棋的下法。
盲棋乃是不用棋盤,不用棋子,單憑記憶對局,圍棋與一般棋類不同,落子是越來越多,局面越到後來越是複雜,更有劫爭之變,人腦力所不及,已入鬼神之境。
歷朝歷代都有盲棋之說,但始終不曾有棋手成功對局,有的只是如「王積薪聞棋」一般的傳說。現代職業棋手挑戰盲棋,幾乎也都是以失敗告終。
雙方都用白子,還算不得真正的盲棋,但其難度也是比尋常高了百倍,若是下到兩百手之後,已與盲棋無異。
諸葛飛卿微微一怔,道:「好。」
孔元任一揮手,教人又取一盒白子上來。
大殿之上頓時議論紛紛,圍棋乃是國粹,為儒家所鍾愛,在座倒是有不少愛棋之人,見兩人竟要下盲棋,再也按捺不住,人人都想湊前圍觀。
只是兩人坐在台上,只有林醒沐、韓侂胄、彭惟簡三人居高臨下,又在眼前,能看的清楚。一老者起身拱手道:「林員外,老夫想請上前一觀。」
林醒沐看看韓侂胄,見他面帶微笑,點頭道:「常老先生太客氣了,請看便是。」
那常姓老者上台,站到諸葛飛卿之後,有他帶頭,立刻有人跟上,片刻已有二十多人上台,大半都站在諸葛飛卿之後。
孔元任對圍觀之人視若無睹,道:「請。」以食指和中指夾住一枚棋子,拇指虛勾,無名指、小指上揚,整隻手狀如飛鳥,伸手在對角星位白子邊尖了一子,落子即住,棋盤之上,「啪」的一聲脆響。
諸葛飛卿在身前白子處也尖一手,他食指與中指夾棋,無名指和小指卻是平舉,落子聲音甚輕,不偏不倚,正在棋盤點上正中。
兩人落子如飛,數十子落下,布局已成,棋局上大勢已有了模樣。兩人都是謹慎,各占兩角,鞏固之後,在向邊路延伸。
「金角銀邊草肚皮」乃是圍棋基礎,角上落子,最易成活圍空,占角乃是貫常下法,但也有高下之分,落子的順序和謀略也大有奧妙。孔元任謀取實地,下法紮實,諸葛飛卿大開大闔,以取勢為先。
圍觀眾人皆是屏息凝氣,看模樣比下棋的兩人還要緊張。
棋盤上都是白子,兩人下的又快,一個失神,漏看一手,或是忘了一步,這棋就再難看懂。
二十多人中,已有幾人回身下台,這幾人棋力不高,布局未完,已經失了棋路,知道相差太遠,索性下台而去。剩下的人中自然也有漏看錯看,卻不肯下去的,畢竟顏面還是要的。
又過十餘手,孔元任與諸葛飛卿也慢了下來。
布局之後,便是中盤之戰,雙方陣勢已成,開始短兵相接,各自打入對方陣營,絞殺在一起。
布局之始,諸葛飛卿落子甚是嚴謹,雖意在取勢,也是中規中矩。孔元任見他棋路處處見古法痕跡,想是鑽研前人棋譜甚多,當下打入下角,侵蝕對方地盤,故意挑起亂戰。
諸葛飛卿守的也是嚴絲合縫。但正如他所料,諸葛飛卿落子不免保守,被他輕易做活,雖得實地不大,卻被他趁機飛出,占了向腹地騰挪的外勢,如此一來,場面已是大好。
孔元任占了優勢,心中卻早去了小覷之心。諸葛飛卿雖略處下風,卻是應對自如,論勝負還早的很。
兩人雖未言明,但起手就快,默認了快棋的路數,誰也不好意思思考太久。
孔元任又下一字,將自己一角一大塊棋引向中腹,開口道:「星參北斗,萬國衣冠拜冕旒。」
諸葛飛卿手中不停,「壓」了一手,口中應道:「良禽擇木,孔雀東南飛。」
孔元任道:「春暖花開,倦鳥歸巢,孔雀也可北飛。」
諸葛飛卿道:「不能,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飛鳥不能逾,高處不勝寒。」
孔元任道:「呵呵,這般的高樓,北方確是不少。」
諸葛飛卿道:「我有蘄春郡黃梅縣江心寺,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史嘲風也是皺眉道:「這兩人說些什麼,不好好下棋,怎麼鬥起機鋒來了。」
沈放道:「想是此人見我師兄棋藝不凡,獲勝不易,想亂他心神。誇說北邊比南邊好,都讓我師兄頂了回去。」
溫氏插口道:「不知他兩人棋局高下如何?」此際觀棋眾人臉上,都是凝重之色。溫氏也是看到,頓了頓,又道:「此人既然連馬明令也下的贏,就算輸了也不打緊,只要不輸太多就好。」
沈放幾人都是不語,他們坐在台下,別說是白子混戰,就算分的清黑白,也看不清形勢。只是看圍觀的幾個老者神情,棋局應還是膠著。
孔元任嘴上不依不饒,喋喋不休。他一心爭勝,什麼手段都使了出來,圍棋本是雅事,如他這般話多的,倒實屬罕見。
此時已下了一百餘手,中盤之後,雙方棋子糾纏在一起,已是愈來愈難分辨。
林醒沐、韓侂胄和彭惟簡三人已開始小聲笑談,顯是對棋局已不關心。
但觀棋的二十多人卻是不然,這些人都是痴愛黑白之道的痴迷之人,瞪大了雙眼,唯恐漏了一處。即便如此,看不懂局面的也是越來越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