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磐石柒

  第273章 磐石柒

  突然一人大聲道:「咄!大膽狗才,竟敢妄議聖賢,譁眾取寵!」

  眾人齊齊一驚,循聲看去,見幾位夫人身後,一人高冠博帶,五十餘歲,品貌端正,不怒自威。

  連丹青心中冷笑,心道,你只知扣我大帽,又算甚本事。拱手道:「恭聆閣下高論。」

  那人也不起身,虛抱拳對天一拱,道:「聖祖與孟夫子皆是聖賢,行仁義之道,教化百姓,周遊列國。普教天下,天下諸侯都是敬若師長,談何侍奉二字!」

  眾人聽他開口「聖祖」二字,都嚇了一跳,林醒沐也忍不住道:「這位是?」

  身旁彭惟簡微笑道:「這位乃是孔聖人第五十世孫,當代衍聖公孔元措之胞弟孔元任孔兄。此次隨我前來,也來給林員外賀喜。」

  他聲音似是不大,大殿之上人人卻都聽的清楚,不少人都是驚呼出聲。

  孔氏一族身份大是特殊,天下無人不敬仰,便是歷朝歷代的皇帝也是敬重有加,多有封賜。

  1127年(靖康二年),金滅北宋,康王趙構建立南宋,改元建炎。次年,衍聖公孔端友奉詔南渡,宋高宗賜家衢州。金國則冊封其弟孔端操為衍聖公,此後南北宗並立。這孔元任便是如今北宗衍聖公之弟。

  林醒沐知道此人身份不同凡響,也是忙道:「不敢當,不敢當。」

  連丹青更是嚇了一跳,心道,原來如此大來頭,只是其所言仍是居高臨下,將孔孟捧的高高,將彼時諸侯視作無物,卻也難叫他心服。但自己這幾句本就是雞蛋裡挑骨頭,存心找茬,眼下礙於對方名頭,也不敢造次。大殿之上,十個儒生倒有九個也是這般想法。

  突聽一人漫聲道:「孔聖人時,諸侯爭雄,周天子式微,禮崩樂壞。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方是王道,彼時自諸侯出,乃至自士大夫出,臣弒其君,子弒其父,天下鮮廉寡恥,哀鴻遍野,聖人當出。孔聖人周遊列國,傳仁義之道,禮信之言,天下慕道而世風得以扭轉,此等教化之功,豈是為一己之名利偏私?更是對周天子之大忠,對世之大忠。

  「齊宣王問孟夫子,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宣王曰:『臣弒其君,可乎?』孟子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孟夫子以天下蒼生為重,『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不義之君,盡可殺之,此亦是蒼生之忠,萬民之忠。孔孟之聖,忠義千秋。你書也不曾讀懂,史不能明辨,反口出妄言,洋洋自得,當真是可笑,可笑。」

  一語既出,滿座皆驚,就連韓侂胄也是面露笑意,朝這邊看來,說話之人在林懷玉身後,仙風道骨,九秋清氣,半山晴月,出塵絕世之姿,正是大師兄諸葛飛卿。

  連丹青面色一陣紅一陣白,突然掩面疾走,出門而去。

  眾人都朝這邊看來,諸葛飛卿卻是面無得色,也不再說話。

  大殿一時安靜,林醒沐身旁彭惟簡道:「林員外今日大喜,我家完顏王爺不能親臨,也托我給員外帶來三樣大禮。」

  大殿之上眾人,多半都不知彭惟簡身份,聽「完顏」二字,都是一愣,心道,原來此人竟是金國使臣,難怪今日竟能與韓侂胄大人並排而坐。

  不由得都去看韓侂胄,韓侂胄卻似毫不介意,若無其事。

  林醒沐笑道:「簡先生能來,已是萬千之喜,何顏再受厚贈。」

  彭惟簡笑道:「林員外言重,這第一件禮物非同小可,乃是孔兄精挑細選。」

  孔元任微笑站起,道:「聞林員外風雅,尤愛香山居士詩賦,老朽有一套香山居士的全集。雖非居士手書,勝在齊整,今日獻上,博尊駕一笑。」

  大殿之上,眾人都是無動於衷,此人身份高貴,送的禮物卻是不值一哂。

  李杜、元白,皆是一時之最,白居易之詩流傳甚廣,元稹曾為白居易詩集作序,說道:「二十年間,禁省、觀寺、郵候牆壁之上無不書,王公、妾婦、牛童、馬走之口無不道。至於繕寫模勒,街賣於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處處皆是。」

  模勒即模刻,持交酒茗則是拿著白詩印本去換茶換酒。白居易的詩集只怕街上隨便尋個書店,都能買上幾本,更值不得幾錢。

  孔元任似知道眾人所想,道:「這套集子共收香山居士詩三千八百餘首,林員外不妨多加抄錄,廣為傳播,也是不小功德。」

  

  此言一出,立有幾人驚呼,更有數人搖頭,似是不信。

  林醒沐也道:「孔先生請教,這坊間樂天詩集,少不過百首,多不過一千二百之數,何來三千八百之言?」

  孔元任臉有得意之色,道:「唐時印刷刻錄之技遠落後於今,多為手抄本存世,各家著作,散軼錯亂者極是尋常。張若虛如今存詩不過兩首,《登鸛雀樓》的王之渙也只見六首。」

  二公子林懷義道:「不錯,不知樂天先生何以突然多了這麼多詩作出來。」適才他門下賓客弄巧成拙,反是出醜,他卻似絲毫也未放在心上,仍是談笑自若。

  孔元任笑道:「樂天先生有先見之明,他晚年編好自己的集子,請人抄了五部,分別藏在五處。眼下知道的乃有三處,分別是廬山東林寺、蘇州南禪寺、洛陽勝善寺。老朽這套集子,便是從洛陽勝善寺得來,乃是樂天先生親自校對過的絹本,每冊卷首,都有樂天先生手書真跡。」

  手一揮,身側一人雙手捧起一個四四方方的包裹,走上前,遞與崔致和,崔致和也是畢恭畢敬,雙手捧起,送到林醒沐身前。

  林醒沐道:「如此厚禮,當真是不敢當,不敢當。先生厚贈,無以為報,多有失禮,當真是顏面無存。」雙手接過,卻是放到了韓侂胄身前。

  眾人齊聲驚嘆,議論紛紛。

  孔元任道:「林員外客氣,在下倒是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林醒沐道:「孔兄此言太也見外,但說無妨。」

  孔元任道:「久聞臨安城臥虎藏龍,老朽生平無甚喜好,只愛黑白之道,在大金也算未逢敵手。今日來貴地,忍不住也是技癢,不知坐上可有哪位坐隱高士,肯賜教一二。」「坐隱」也是圍棋之雅稱,乃是由自東晉名臣王坦之。

  大殿上眾人都不作聲,若是尋常對弈,好此道者甚眾,但此人話中帶了「在大金未逢敵手」幾字,卻叫人不免心中生疑,此是大宋境內,若是輸給此人,豈不是輸了國體。此人話中有話,必是此意。

  數息功夫,仍是無人應聲。林醒沐也覺有些尷尬,面露難色。

  大公子林懷仁道:「可惜今日乃是家宴,我臨安城有位馬明令先生,棋藝甚是精湛,今日不在,否則倒能與先生對上一局,我等也開開眼界。」

  孔元任道:「馬兄棋藝確是不俗,我已與他對過幾局,只是不知這城中可還有高手?」

  眾人聞言都是一怔,孔元任言下之意,自是勝了馬明令,在他眼裡,馬明令怕是不值一哂,連再戰的興趣也無。

  馬明令棋藝非凡,臨安府有「國士無雙」之美譽,他若也敗了,何人還敢應戰。

  林懷仁也覺尷尬,再不接口。

  孔元任心下得意,道:「方才說話的那位高人,可有雅興賜教一二?」方才諸葛飛卿一番話,同是呵斥,卻要比他高明甚多,有心找個場子回來,對方就是不敢應戰,自己也算扳回一城。

  這下眾人目光都朝諸葛飛卿看去,諸葛飛卿見林懷玉也回頭看向自己,道:「七姑娘,要怎生回他?」

  諸葛飛卿方才一番話,已叫林懷玉大大露臉,此人是沈放師兄,她平日見到也甚是客氣,林懷玉道:「先生自便,此人看著討厭,也不必理他。」心道,術業有專攻,你是武林中人,自是不必理他,推說不會便是。

  諸葛飛卿點點頭,道:「那恭敬不如從命。」

  林懷玉剛剛轉身,端起杯茶來,抖手差點把杯子扔了,心道,我說了什麼,怎會叫他會錯意?忙回頭道:「諸葛先生,其實也不用比。」孔元任連國士無雙的馬明令都不放在眼裡,尋常人豈是對手,此人雖是孔家後人,眼下卻是跟金人一道,若是輸了,傳出去豈不更是氣人。

  史嘲風也道:「此等小人,投靠金狗,老祖宗的臉早丟光了,你不必理他。」

  孔元用渾沒想到他竟敢應戰,喜道:「好,好,閣下高姓大名?」

  諸葛飛卿道:「無名之輩,諸葛飛卿。」

  大殿上眾人齊齊搖頭,原本還抱了三分希望,如今一聽,果真是籍籍無名。有通曉當下棋士的,更是沮喪。圍棋乃是雅事,上至官家,下至販夫走卒皆愛,高手之名能傳千里。此人聞所未聞,自然難是高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