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1章 殘夜伍

  沈放微微一怔,他出口示弱乞命,自是要看看這人反應,誰知這人竟說他是個猴子。👣🍭 6❾ᔕ𝐇𝓾𝔁.ᑕσΜ 👻⛵想了一想,道:「不是,不是,我不是猴子,我是人,人才會說話。」

  老者抓了抓頭上亂發,湊上前來,面孔幾乎貼到沈放臉上。沈放個子稍高,那老者抬頭,似是盯著他鼻孔看的出神,看了一會,忽然搖了搖頭,道:「不對,不對,猴子不會說話。」

  沈放道:「所以啊,我是人,不是猴子。」

  老者又抓了幾把頭髮,面露疑惑之色,半天才道:「也不對,你就是猴子。」

  沈放道:「我會說話,是以我不是猴子。」

  老者愁眉苦臉,甚是難決,忽然一拍腦門,道:「對啦,我明白了,這些都是幻覺,你根本不會說話,你是在呀呀呀的胡叫!」伸腳一踢綁沈放的柱子,道:「住嘴,臭猴子,不要叫了。」

  沈放道:「你吃飯了嘛?」

  老者皺眉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沈放道:「我要是猴子,怎麼會問你問題?」

  老者道:「妖孽妖孽,你個臭猴子再跟我說話,我就把你嘴巴縫上。」

  沈放道:「能不能先給我件衣服穿,這裡好冷。」

  老者道:「不行。」

  沈放道:「哈哈,你還是知道我是個人,哪有猴子穿衣服的。」

  老者皺眉道:「你沒聽說沐猴而冠麼,你這猴子真是多嘴,待我給你換個身子,你說不定能穩重一些。」

  沈放道:「你是大夫?」

  老者驕傲道:「那是自然,你瞧不出來麼。」

  沈放道:「老丈居然會換頭之術,當真是了不起。莫非你要給我換這個豬身子麼?」

  老者拍手笑道:「正是,正是,你瞧這個身子,圓滾滾的,是不是很可愛。」

  沈放道:「人頭怎能換到豬身上。」

  老者道:「怎麼不能,我已經換過羊頭,狗頭,雞頭鴨頭,眼下終於可以試試猴頭。」嘿嘿一笑,白牙一閃,道:「這次你可要爭點氣,爭取能活下來。」

  沈放道:「我腦袋要是搬家,身子怕是不答應的。對了,為什麼非得是豬?你給我換個人身子不好嗎?」

  老者道:「因為我有一個非常非常討厭的人,他曾經罵我是豬!」

  沈放道:「所以你要給他換個豬身子?」

  老者拍手道:「對極,對極,你真是個聰明猴子。」

  沈放道:「那你怎麼不直接抓他過來,莫非是打不過麼?」

  老者一板面孔,道:「我要他當活豬,死了可不行。」

  沈放忽然笑出聲來,越笑聲音越大,若不是身子被牢牢縛住,恐怕已經笑彎了腰。

  老者道:「忽然你發什麼瘋?」

  沈放笑道:「我忽然想起一個好玩的故事。」

  老者道:「有多好笑。」

  沈放道:「可好笑了,你聽我說。淮西有個人,姓楊,人到中年,忽然得了一種怪病。每當他說話,肚裡便有一物小聲模仿。他說什麼,裡面之物也說什麼,就連聲音語氣也是一模一樣。這人害怕極了,遍尋名醫佛道神婆,什麼湯藥仙丹,法事符籙,錢花了不少,毛病卻是一點沒好。幾年之後,非但不見好,肚子中的聲音越來越大。這人抑鬱之極,只好儘量閉口不說話。這一天,路上遇見個道士。此人因被道士和尚騙過多回,因而不喜僧道,吐口水侮辱。那道人並不生氣,反耐心問他緣由。聽他說話,又聽他腹中有聲。驚訝道,你肚裡生了個蟲,若不及時醫治,不單自己性命堪憂,還要禍及家人。此人半信半疑,道人叫他念《神農本草經》。經上全是藥材之名,若讀到某一藥材而肚中之蟲沒有回音時,就服下此藥,怪蟲立除。這楊姓之人依法去讀《神農本草經》,當讀到『雷丸』一藥時,肚中聲音戛然而止。他馬上尋此藥服下,果然怪病解除。老丈可知這怪蟲名字?」

  老者瘋態漸漸隱去,皺眉道:「你如何猜到的?」

  沈放道:「你故意把這裡布置的陰森駭人,可惜一看就是假的。」

  老者道:「哦,有這麼大的破綻?」

  沈放道:「第一麼,這人血豬血我還是分的出的。」

  老者點點頭,道:「人血有鐵鏽味,久了也有腥臭,但跟畜生的血相比,還是沒有這麼濃烈。不過新鮮的豬血,味道也相差不大。你這鼻子倒是靈光的很。」

  沈放道:「其二,屋子裡點油燈久了,牆角會有一條白線。」

  老者道:「我這白線做的不夠真麼?」

  沈放道:「馬馬虎虎。這毛病卻是出在油上。你怕我聞出這血腥味不對,故意選了魧魚油。魧者,其實乃大貝也,沒有魚油那麼腥氣,一絲甜氣,也能蓋住血腥。這東西嫌貧愛富,照紡績則暗,照宴樂則明,又謂之饞燈,價格可是不菲。但有一節,此油雖看著也有煙氣,卻不熏物。」

  老者道:「你果然是雜事懂的不少。光憑這些,最多有些懷疑,又怎能猜到我是誰?」

  沈放呵呵一笑,忽然聲音一變,與那老者一模一樣,道:「你果然是雜事懂的不少。光憑這些,最多有些懷疑,又怎能猜到我是誰?」

  老者面色微微一變。

  沈放笑道:「這個倒是不用猜,我也略通口技之術,你們根本就是三人。嵩山之上,前輩神龍見首不見尾,原來是因為有三位高手。我大膽一說,沒想到前輩竟不反駁。晚輩愚鈍,原來是應聲蟲前輩。」

  應聲蟲皺眉道:「你就算猜到,也不該說,就不怕我殺了你?」

  沈放道:「前輩要殺,舉手之事,又何必大費周章。」

  應聲蟲道:「臭小子,既然知道,早不說,還與我演戲!」

  沈放笑道:「前輩把我剝的赤條條,又布下這麼大陣仗,我若是開口就揭破,豈不是太不給面子。」

  應聲蟲搖頭道:「你這小子,當真令人討厭,遠不如你那兄弟。」

  沈放笑容漸斂,道:「前輩認識我大哥?」

  應聲蟲道:「傻瓜一個,我才懶得搭理。」伸手一拂,沈放拉扯不斷的繩子已是應手而開。

  隨應聲蟲上台階,外面果然是個小院。看天色,日頭剛剛偏西。拿回衣服穿了,與應聲蟲對面而坐。

  應聲蟲道:「前日,丘崈到揚州,第一件事就是巡察防禦,然後痛罵了郭倪一番。」

  沈放皺眉道:「可我聽說,這丘崈卻是主張議和。」

  應聲蟲道:「他罵郭倪,就是因為他想罵郭倪。」

  沈放點頭。

  應聲蟲又道:「第二件事,數日之前,他已下令棄守楚州,昨日晚間,楚州守軍三千四百人已經渡過淮河。」微微一頓,道:「身後金兵,動也未動。」

  沈放驚道:「畢大人辛苦奪回的楚州,就如此拱手讓人?」

  應聲蟲道:「也是如今大宋唯一一支還在金地的官軍。」

  沈放連連搖頭。

  應聲蟲接道:「今日得到消息,丘崈傳令,叫畢再遇棄守六合,率軍回揚州城防務。」

  沈放怒意漸生,道:「豈有此理!」

  應聲蟲道:「丘崈不想戰,而且多半已與金人串通,要熄戰議和。」

  沈放道:「金人肯麼?」

  應聲蟲伸出三根手指,道:「三日之後,金人必來攻城。」

  沈放道:「丘崈不知麼?」

  應聲蟲道:「他知道。」

  沈放道:「那還撤回楚州和六合之軍,叫揚州淪為孤城?」

  應聲蟲道:「揚州有八面水道之御,三城聯絡,首尾呼應,尚且不得守,那臨安呢?」

  沈放恍然大悟,道:「揚州一敗,朝廷再無人敢言戰,只能議和!」

  應聲蟲道:「不錯,你覺得眼下該如何辦?」

  沈放皺眉道:「這我如何知道?前輩莫非想要暗殺此人?」

  應聲蟲呵呵一笑,道:「刺殺僉書樞密院事,怕只能適得其反。再說,又何必這麼麻煩。」自懷中掏出一物,遞給沈放。

  沈放見是一個木盒,長長方方,打開來,現出黃綢襯底,其上端端正正一卷絹本,白玉為軸,上有金線龍紋,沈放奇道:「聖旨?」

  應聲蟲道:「怎地,你還要磕個頭再看麼?」

  展開來,黃絹墨字,數行草書躍然其上。文曰:「敕曰:朕纂承天序,身負靖康之難,不能恢復,深用疚心。今三軍用命,乘時躍起,討虜伐寇。爾等群臣,當有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之志。若有臨陣怯懦,獻敵辱國者,當殺無赦!見此諭如朕親臨。」

  沈放匆匆掃過,更覺驚訝,道:「這個?」

  應聲蟲道:「聖旨若是下面的人謄寫,定是正楷。官家親筆,則無拘束。這書跡,用筆提頓起伏縱橫開闔,橫劃都向右上傾斜,轉折必帶圓,捺筆略帶燕尾,與先前高宗皇帝用筆如出一轍,正是當今官家書法。皇家聖旨,絹本皆是內府,軸以玉、黑犀牛角、金、黑牛角,不出此四者,並有銘文。諸般材料也是真的。至於印璽簽章,毛病卻是大了。」

  沈放道:「怎講?」

  應聲蟲道:「你來看,此諭上只有三印,『敕命之寶』、『御書之寶』、『御前文字』。除此之外,不見官家花押,更不見相府、中書舍人一應人等籤押。」

  沈放對此懂的卻是不多,凝神聽他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