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雲逝天清了無痕(肆)

  魏琰自立在書房裡,望著那隨風搖曳的燭火出神。

  侍者門前駐足,回道:「閣主,閣老來了。」

  魏琰聞言忙回身道:「快請進來。」說著就回去上面,整衣坐下了。

  雲仲手持文冊,從外躬身而入,近前向魏琰行禮,道:「仲,拜見閣主。」

  魏琰就一笑,匆匆下來扶起他,又去旁邊扯了張墊子,拉他一同去坐下。

  雲仲無法,只得從命,屈膝跪坐下後就把那文冊兩手呈給了魏琰。

  魏琰見了不接,反笑問他:「閣老,這是何意?」

  雲仲頷首道:「這是堂庭村民受害者的詳盡名單,請閣主過目。」

  魏琰聽著就「哦」了一聲,拿在手裡,卻沒打開。

  雲仲接著道:「請閣主妥善處理此事,給天下人以交代。」

  魏琰道:「那禍妖已被本座的大祭司所擊殺,本座也將子渂打了一百鞭子禁足自院,麂水尚且對此事都不曾說過什麼,閣老還想要本座如何去處理?」

  雲仲便把身體低了,道:「閣主心裡明白,此番禍事罪不在一個妖身上,而在於人。少主以靈者之身破禁令奴妖靈,此事傳揚出去,眾人畏懼的不是少主,不是閣主,而是整個司幽。司幽統領人族靈者,閣主更為萬靈之主,切不可因此事受天下人質疑。」

  魏琰聽了這話先是冷笑了兩聲,而後才說道:「照閣老所言,子渂確實該剔靈消骨,永除靈者身份,可他畢竟是本座的兒子,你讓本座如何忍心,親手斷他成廢人?」

  雲仲道:「仲不是讓閣主殺子,仲也為人父,懂得至親至情,仲只是來請閣主的一句話。」

  「什麼話?」

  「重複禁令。」

  魏琰聞及此言由不得大笑了幾聲,道:「重複禁令?何為禁令?上古禁令,人族凡靈者,不得以靈、術役靈,奴妖,奪人命。十七年前,帝鴻莊主之子孱弱易夭,是本座為他尋來的替生,是本座替他更換了命格,這算不算犯了禁,這算不算違了令,閣老那時怎不提『重複禁令』?」

  雲仲低頭不答。

  魏琰瞧他這般,愈發覺得好笑了,道:「閣老既不肯說,本座來替閣老答。因為那時閣老在忙著護幼主肅叛亂,在忙著替她守住這裡!何為天下靈主,你雲氏忠的就不是我魏氏的司幽閣,而是他姜氏的司幽閣!」

  一席話說得雲仲的眼睛也紅了,他忍著氣息朝魏琰拜了一拜,起身說道:「魏兄,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六界中以人族最為命短,匆匆不過百年,而你我相識於微末,何其有幸。你我一路同游,我把你當作我畢生的摯友,更將你帶了回來。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滄海桑田人心易換,最終也只能剩下物是人非。如今的雲仲還是二十年前的雲仲,如今的魏琰還是二十年前的魏琰嗎?當你邁過那一步之遙,我就成了這世間最大的笑話,怕夢見故人連覺也不敢睡,便是死了也無顏回到族裡去!你說我不忠,可你又何曾忠過?」

  魏琰問:「所以雲兄是,後悔認得我了?」

  雲仲顫抖著聲音道:「悔矣,晚矣。」

  「哈,哈哈哈……」魏琰笑了,笑得很大聲,「好一個『悔矣晚矣』,說得好!閣老的意思本座盡知了,那話,不日就會送到後山,回吧!」說罷將頭轉開,不再看他。

  雲仲拜謝。

  待他走後,魏琰就把臉色沉了,用手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十七年前你就在拿命和我賭,那時你賭贏了,今日,不會了。

  雲仲出了書房,下台階時不慎失神絆了一下,險些跌倒,還是莫子泠在旁扶著,他才勉強站穩身體。

  雲仲問她道:「你都聽見了?」

  莫子泠微微點頭,反問道:「難道就真的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了嗎?」

  雲仲就一行朝前走,一行笑回道:「我就說你這個孩子太過重情義,明明眼裡早就看到了,何苦還要來問。」

  莫子泠無話反駁,只得繼續說道:「阿芙還活著,晚輩也還活著,您還沒有見到阿芙的孩子。」

  雲仲並不搭話,反而藹聲對她道:「回去吧,生靈離體是有礙壽數的。」

  莫子泠不依,還要開口,就被雲仲打斷了,他握住莫子泠的兩手,鄭重道:「接下來的路,要靠你們自己去走!」

  與此同時,莫子泠在雅軒里的身體驟然嗆咳了幾大口血出來,連脈息也開始變得游離渙散起來,雲芙被嚇得幾乎不曾哭出來,幸而沒一會兒的功夫,她自己就甦醒緩了過來。

  雲芙就衝過去一把將她抱住,哭罵道:「臭丫頭,以後不許再這麼嚇我!」

  莫子泠呆呆的沒說話,竟反手把雲芙也抱住了。

  雲芙就有些怔了,以前她從不會主動去與人有過分親密的接觸,還當她是病醒了正犯迷糊,便拿手輕輕拍她,笑慰道:「好了好了,芙姐姐不凶你就是了!」

  殷孽雖說出去找莫子泠花費了不少時日,可他畢竟是長琴樓第一的白衣刺客,就是在平日裡,也沒有幾個人能真的花費得起銀錢去請他,除非他自己願意接,不然相較下面的人,算是清閒的了。

  尚雪柔去廚房撿了些清爽不油膩的點心,送來給殷孽,並道:「早上就沒見你吃東西了,好歹用一些。」

  殷孽只覺這幾日胸口悶悶,時常有針刺之感,就沒理尚雪柔。

  尚雪柔瞧他一直低著頭也不說話,便問:「是身子不舒服嗎?」

  殷孽就擺擺手,示意無妨礙,哪知一舉手心裡就「咚」的一下,嘔了些血上來。

  尚雪柔一見也便慌了,忙上前來,卻不想殷孽就把頭抬了起來,已復往日之色,尚雪柔倒奇怪了。

  雲芙在榻上睡熟了,想來是帶著身子照顧莫子泠,累壞了。

  莫子泠慢慢挪動身體,從側面下來,回身將雲芙蓋著的毛毯子掖好,又給她的體內注入了一道靈力,這才放心的出去。

  這個時辰,天已漸漸的亮了,雲霧繚繞下的司幽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朦朧詭譎之美。

  三水站在門外檐下,瞧著莫子泠出來便朝她斂襟,七葉則還依靠在牆壁上,昏昏的睡著。

  莫子泠道:「難為你們連日守著我,辛苦了。」

  三水笑回:「姑娘說得哪裡話,若沒了姑娘,我姊妹二人現還不知身在何處呢。」

  莫子泠也點頭一笑,便是這一活動,就覺得後腦有些疼,伸手去摸卻摸到一個頂大的包,痛得更甚了。她的魂靈離體之後是不知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故而也不曉得這包是由何而來。

  三水瞧她疑惑,雖不清楚原由,但還是故意笑向她說道:「想不到大祭司生了病也會如孩童那般胡鬧,雖言胡鬧卻還是會下意識保護著芙姑娘。」

  莫子泠知道她在與自己解釋,就看了她一眼沒答言。

  可巧雲芙也醒了,手裡拿著外披步履蹣跚的踏出門來,一眼望見莫子泠站在那裡,就上來嗔她道:「不在裡面好好待著,跑出來做什麼,可是身子一見好便又不注意了不是!」

  莫子泠道:「裡面有些悶,我出來散散氣。」

  雲芙就不相信的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