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草木低掩傷情(貳)

  柏冬青從帝鴻城中出來就隱隱發現有人緊跟在後面,在茶棚里歇腳時果有幾個人尋趁上來,坐在了鄰座不時拿眼睛瞥著她,細看之下各各黑衣木令本是刺客。

  原來白青木自打和沈苑交手後就失了行跡,他的懸賞金在刺客榜上可不低,沒有了長琴樓的約束,餘下的散在亡命之徒都對其趨之若鶩,若得此金,幾年的銀錢就有了,因此儘管柏冬青做了裝扮,但依舊被這些人認了出來一路跟蹤。

  及至茶水送來,柏冬青一面不動聲色地喝茶,一面四下察看忖度如何徹底擺脫尾巴,正想著那一桌刺客忽然怒起摔破茶碗,神色迷離著互相打鬥起來,又一轉身拔劍朝著一旁的空氣刺了過去,全部消失在林子裡。

  柏冬青見了立刻意識到茶水或被人動了手腳,便撂在桌子上,站起身警惕著拔劍向店家,卻聞那男子於帘子後輕輕一笑道:「茶水無礙,區區幻術而已。」說著就輕搖摺扇緩緩走了出來。

  柏冬青指他,正色問道:「閣下是靈者?」

  那人抬眼笑回道:「非也,在下名寒水,乃術士。」

  柏冬青看得出離寒水並非常人,以他的能力若是想要動她,現在就不會這般氣定自若地講話,遂又問道:「為何幫我?」

  離寒水住了搖扇的手,故作惋惜道:「沒有等到想等的人,無趣了些,眼見那些個粗陋之物追著你這樣的女孩子,便出了手。」

  柏冬青雖然感念他出手相助,然他話中滿是對人的蔑視之意,柏冬青也聽得不自在,於是收劍入鞘,放一塊多甚於茶錢碎銀在桌上,拱手拜謝而去。

  離寒水跳眼望了望柏冬青的身影,不由輕輕一笑,旋即合扇,轉身回手打散了這裡原本店主的亡靈,並陰沉了神色,嫌惡道:「不就是一條性命,竟連日糾纏不去,麻煩!」

  秦沐正在繁縷院寫冊子,忽人來回道:「閣老來了!」

  秦沐聽了一頓,忙起身整衣相迎,不想雲仲這就進來了,秦沐瞧他氣色不善便躬身行禮,展拜起身問:「閣老是有事而來?先請上座。」

  雲仲立身不語,抬眼打量了秦沐書室里的陳設,方開口道:「這些虛禮就免了,我且問你,少主縛妖一事是你出的主意?」

  秦沐一聞此話便都明白了過來,笑回道:「靈者乃守界除邪之身,天下祟物具可殺之,閣老不會真的在意這一隻小妖是去是留吧?」

  雲仲端身正問道:「靈者驅邪祛祟原是本分,那血咒妖奴呢,難道你也真的可以不在意嗎??」

  秦沐聽了此話禁不住心下一驚。

  雲仲感嘆道:「皋塗秦氏也算當世有名,你舍了自己的身份來到司幽,可曾想過把你舉力效忠的主上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中?」

  秦沐原沒料到魏子渂會把事情做絕,控妖之下竟下了血咒,他所求不過是司幽在雲氏手裡的權力會歸魏氏而已,因也有所被嚇到,卻面上不顯,賠笑道:「那一條上古虛無禁令如何束縛今世之人,究竟真是與否還有待考證,況人之上者豈會被這小小妖物左右其身,閣老勿要杞人憂天。」

  雲仲看著他痛心不忍,無奈道:「秦沐啊秦沐,你也有自欺欺人的時候!他是我親手帶入閣中,那一般狠辣的心性我最是了解,他的兒子較之只會更甚,連我尚且還看不透,你要如何掌控?身為靈者本較常人要更為小心,若不能堅守,踏錯一步就是粉身碎骨,莫要等到後悔不及那一天。」說罷就拂袖離開了。

  秦沐在後躬身相送,卻忍不住皺起眉頭若有所思起來。

  其實他也是在魏子渂處得知堂庭有一個幻化成莫子泠樣貌的妖的消息,故而才向魏子渂提出建議,現在細細想來一如辛玉墨提出要魏子渂強娶雲芙一事,當時多有刻意之舉。魏子渂早有去往堂庭之意,而他則是被魏子渂當作了棋子。雲仲說得沒錯,這位看似心思淺薄喜怒形於色的少年才是那個隱藏最深之人。

  雲仲返回閒雲居時天色漸暗,方踏進門宛童就迎了出來,說道:「小姐回來了,在自己房裡。」

  雲仲一時詫異,先去更換了常服,隨後便去找雲芙,看她連房門也未關,就駐足檐下輕聲喚了聲:「芙兒。」

  彼時雲芙正在翻找柜子,聞及聲音忙回過身來。

  雲仲慢慢走了進去,左右瞧了瞧,見無一人在側,不免問道:「你現在有了身子,跟著的人呢?」

  雲芙放下手中的盒子,一笑道:「我素來一個人慣了,爹爹您又不是不知道。」

  雲仲聽了也藹笑了,近前些又問道:「在找什麼?」

  雲芙聽了方恍然,道:「小時候爹爹曾送我一根縛靈絲,我嫌棄它冰涼不溫的,就隨手收在盒子裡,現在找不到了。」

  雲仲笑道:「多少年的舊物也不見你提過,從雅軒回來就急切去找,是與子泠有關吧。」

  雲芙聽她父親說中了自己的心事,也不好意思起來,因說起莫子泠,便想起她的眼睛來,不禁轉頭向窗外,望著那日漸下沉的夕陽,問道:「爹爹你說,這個世間在憐兒的眼中,是什麼樣的?」

  雲仲也循著雲芙的目光看去,見那西邊的天空好似血染了一般,就悵然道:「大概,是紅色的吧!」

  與此同時,莫子泠也一個人默默地站在雅軒的長階上,眺望著那落霞。

  白青木甦醒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裡,當即就心下一驚,著了急地坐起身來,又聽聞外面傳來聲響也不辨是何人,立馬拔出劍刺了過去,誰知竟險些誤傷了打水回來的柏冬青。

  柏冬青看著劍至眼前不覺猛然一頓,轉念就猜出白青木也並非有意對她,就笑問他道:「醒了?」

  白青木見那人是柏冬青,就慌忙將劍收起,連神色也低了,聽她發問就微微點了點頭。

  柏冬青拉他進去,道:「那就過來喝點水。」

  白青木面無神色,只盯著柏冬青並不移動。

  柏冬青詫異回過頭來,白青木便開口問道:「師姐是如何找到我的?」

  原來白青木所謂的失去行蹤,不過是因為他被接連暗殺身體不支暈在了岩石縫隙里。

  柏冬青道:「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才到山莊那幾年,總是不講話,做錯事被我爹責罰後就一個人悄悄躲到角落裡,哪一次不是我準確的找到你的藏身之所的?」

  白青木聽了這話也不免心軟了些,卻還是怕自己現在的身份連累了她,遂強裝嚴肅道:「那你也不該來到這裡,你知不知道我現在身邊有多危險!」

  柏冬青看得出他的心思,也就反問道:「你是覺得站在那裡,就可以勸說得動我嗎?」

  無法,白青木只得和柏冬青進去坐了。

  柏冬青又把裝水的竹筒遞給白青木,又拿出了幾個野果,對白青木道:「先喝水吃點東西恢復恢復體力,你身上的傷口等下我再去采些藥來。」

  白青木只低頭看著手裡的水和果,半晌問道:「師姐就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柏冬青正色回道:「是要問,不過要等到你好些了的。」說罷就轉身要走。

  白青木忙在後道:「師姐就不怕我逃走嗎?」

  柏冬青背對著他輕輕一笑,道:「你跑去哪裡是我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