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入凡塵難自清(肆)

  伯陵酒樓二樓上雅間裡,尚雪柔坐在桌前單用兩指掐著兩張地契,滿面嫌棄地打趣道:「這麼兩張輕飄飄的紙就換了一莊人的性命,我怎麼感覺你這白衣刺客愈發的不值錢了!」

  殷孽持劍站在窗前,只望著並不答言。

  尚雪柔見他不理睬便站起身走了過去,循著殷孽的目光她看見了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不禁挑眉輕笑,反手袖好地契躍身上了窗。

  秋羅鎮是返回司幽閣的必經之路,莫子泠正走在街上,上面突然傳來一聲:「喂!」莫子泠被聲音吸引不由得抬起頭,只見尚雪柔腳踩窗戶半身探出來,笑著大聲道:「請你喝酒!」

  世人皆知,司幽不取活人命,長琴不收死人財,彼此互不相干,更無交情,而伯陵酒樓則是長琴對外的門面。儘管尚雪柔此舉看似並沒有惡意,但莫子泠依舊覺得莫名,便是這一絲猶疑不決就被掌柜周予糾纏住,莫子泠素來不善言辭拒絕,難免被強行請了進去。

  夥計按照尚雪柔的吩咐取來一壇好酒送到一樓角落裡的位子,尚雪柔接過就打開倒了兩碗。

  莫子泠因不明尚雪柔此舉有何意就直直地看著對面的她出神。

  尚雪柔餘光里瞥見不禁笑了笑,一面將酒遞過去,一面戲謔道:「難為我這裡白日無人,不然定會以為大祭司對我有什麼想法!」

  莫子泠問道:「我們相識?」

  尚雪柔輕鬆地接道:「並不。」

  「那為何請我喝酒?」

  「不認識就不能請喝酒了嗎?」

  「……」

  莫子泠無言了片刻,又道:「尚姑娘並不會忽然對一個陌生人起興趣,對吧?」

  尚雪柔看話被挑破了,也拉不下面子,就逞強道:「沒有,哪有。」說著卻心虛地閃躲了目光。

  莫子泠滿面不相信她所言之色。

  尚雪柔見扭不過,只好佯作鄭重其事的樣子,對她道:「前夜,大祭司離開後,宋家莊就被人滅門了。」

  莫子泠知道她在拿別話掩飾,就冷漠回道:「斷人生死是驗屍人的事。」

  「……」

  尚雪柔聽了禁不住低頭無奈何地苦笑一聲,道:「大祭司還真是……」說著不妨抬眼,正與莫子泠四目相對,那寒色的眼神竟使得她不覺把話頓住了,只好把實情說了出來,「實乃因一人而對大祭司有所好奇,僅此罷了。」

  一時,莫子泠離開,尚雪柔只兩手抱胸訕訕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感嘆道:「不太好搞定啊!」

  沈苑歪身倚靠在二樓的欄杆上,聞及此話不免笑道:「你又在多事!」

  尚雪柔聽了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朝二樓裡面看去。

  沈苑知道她在望什麼,就轉身跳下了樓,還一面說道:「還不是你,早走了。」

  尚雪柔當面給沈苑沒臉,嗤他道:「本事不大話倒多,怎麼你很閒麼,任務都完成了?」

  沈苑也不作理論,擺擺手,轉念忽問:「你說,她對宋家莊的事真的毫不在意嗎?」

  「誰?」

  沈苑便朝莫子泠方才去的方向努嘴示意。

  尚雪柔明白,回道:「人人都道司幽祭司冷漠無情,是個生不見喜,死不聞悲的人,你覺得呢?」

  沈苑聽了就笑了,道:「我覺得?我覺得靈者擅自參與亡者之事,有違禁忌,無論是誰,都還是遠著些得好!」

  與尚雪柔交談過,莫子泠莫名地感到心緒不寧,因內懷有事而不自知精神些許恍惚,究竟連周遭的人與事不甚留意,直等到身後之人飛跑至近前才猛然覺察回身,卻被其撞了個滿懷,一時間耐不住,兩個人相擁滾跌在地上。

  莫子泠正吃痛,一塊從撞她那人懷中紙袋裡撒出的糕點恰砸到了她臉上,立時便心中火起,舉手甩掉了糕點,能有如此行徑的除了她還能有何人,莫子泠強忍著怒氣不悅喚道:「阿芙!」

  雲芙聽聞此話立馬從莫子泠的身上爬起來,陪笑道:「抱歉抱歉,見到小憐兒過於激動,沒剎住力。」說著去拉莫子泠。

  莫子泠輕嘆地搖了搖頭,起身撣塵整衣,一抬眼就瞧見雲芙蹲在地上,盯著沾滿土的糕點,含淚欲流的。這一般可憐的樣子倒讓莫子泠不好再撒氣了,只得走了過去輕聲安慰道:「若是想吃,再買就是了。」

  雲芙啜泣道:「可是這一塊還是吃不到了!」

  莫子泠緩緩俯身挨著雲芙蹲下,抬手扶住雲芙的肩,輕聲道:「阿芙想吃什麼,我都請。」

  雲芙一聽此話立馬轉變了笑容,猛地回身一把抱住了莫子泠,開心道:「就知道小憐兒最好了!」

  莫子泠見雲芙大笑,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雲芙會意二人分開各自站起身。

  莫子泠不免問道:「阿芙怎會在此?」

  雲芙拿出袋子裡的糕點遞給莫子泠,莫子泠反手塞回了她的嘴裡,於是雲芙就一面吃著一面回道:「找你。」

  莫子泠聞言詫異道:「你久不在閣中,如何得知我的行蹤?」

  雲芙故作咀嚼漫不經心地含糊道:「小憐兒不是每年清明都要來不居山的,我如何不知。」

  莫子泠皺眉不語。

  今年就明明還不到清明!

  雲芙看莫子泠顏色就知道她在心有別想,忙一把拉住,拽到了街道旁,道:「好了,給你看樣好東西。」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請柬,嘻嘻一笑展示給莫子泠。

  莫子泠定睛細瞧,赤底金紋的柬面已經顯足了富貴,更重要的是右下一角還嵌刻著帝鴻辛氏的族徽,而辛氏在四方可謂是舉足輕重的大族。

  莫子泠不由問道:「哪裡來的?」

  雲芙笑道:「這你別管,就說你去不去?」

  莫子泠原就對這種事無感,現下又瞧雲芙又在刻意隱瞞,遂默默地瞅了她一瞅,一徑轉身離開了,急得雲芙在後死命薅住她,並哀求道:「是我想去是我想去,小憐兒就當陪陪我嘛!」

  一連多日遊玩般的趕路,莫子泠與雲芙總算是到了帝鴻,莫子泠此番是較往年提前去的不居山,雲芙又經年在外遊歷,然在秋羅鎮的相遇卻是那般的恰好,謀劃的痕跡重了些,莫子泠每次相問雲芙總是裝糊塗不答言,或以別話岔開,漸次的莫子泠也就作罷了。

  來到城外,遠遠就望見城門外兩側搭建著許許多多的粥棚,因著是帝鴻山莊莊主辛識的雙生公子的生日宴,辛氏廣結善緣,雖在城門口嚴密布防,不許災民進入,但在外設置了眾多救濟地點,也算得陰功。

  其實這流民本是從北而來,此前多地發生了水災,北域更是田莊盡數被沖毀致使田戶播種無望,南燭城又背靠陰山,那山終年積雪不化,這才使得大量生民外逃,總好過守著雪山餓死,而這些人在路上聽聞帝鴻山莊莊主因雙子體弱,年方二十五歲就為其辦生日宴,大積功德,皆紛紛奔帝鴻而來,帝鴻城外的接濟棚子也是愈蓋愈多,已成了夾道之勢。

  雲芙站在城門前,從粥棚的一端看到另一端,又從另一端掃回來,不禁感嘆道:「哇!那辛莊主還真是個大好人啊!」

  莫子泠全沒聽雲芙在說什麼,無意間舉目看見一個衣著襤褸的乞討老婆婆,剛從排長隊的粥棚里接到一碗粥,轉眼就因腳下不慎險些滑倒摔了,好在一個看城門的守衛及時撐住了她,老婆婆連連道謝,那守衛笑著回應,一轉過身來,露出了臉上一大片的暗青色胎記。

  莫子泠正看得出神,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下,莫子泠側過頭,雲芙走上前來,笑問道:「在看什麼?」

  莫子泠搖搖頭,道:「沒什麼,走了。」說著就走進城中。城門旁立著一個孩子,看見莫子泠走來,猝然屈膝跪下叩頭,莫子泠心生疑慮,不明其意,但也沒有說出來。

  雲芙一面跟上莫子泠的步子,一面感慨自言道:「南燭城主衡黎,一代大家劍客,受人敬仰,卻還是敵不過一場天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