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入凡塵難自清(貳)

  雲仲端身立在書房外,魏琰回來遠遠就瞧見了並不理會,刻意近前了些才大聲笑著開口道:「不想本座外出一趟竟讓閣老久候,倒是本座的不是!」說著便走上來不覺在雲仲扎眼的黑色長袍上掃了一眼,就怒斥門外看守之人,「爾等竟敢讓閣老在外等候,如若受了風寒豈非讓本座心中過意不去,下去領杖四十!」

  門外之人聞聲皆慌忙跪地求饒,便有執行之人上來拉他們下去。

  雲仲見到魏琰難免要施禮,誰知魏琰此一番舉動反令他難以作為,拘著禮忙也求情道:「書房乃閣中重地,是仲不願擅自進入,無關他人之事。」

  魏琰一面上前攙扶雲仲一面笑著道:「那也是他們疏忽,犯了錯理應接受懲罰,閣老何苦來同本座這般。」說著手已伸到了雲仲身邊。

  雲仲忍下了魏琰的話,餘光里瞥見他的動作意識下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

  魏琰見雲仲退了,自己也一時沒意思起來,伸出的手頓在了半空中,臉上的笑容也僅一僵,隨即又舒展開,收了手在袖中沒說什麼轉身走入了書房。

  二人嫌隙日久,這一點點小事倒不值得動怒。

  侍者在旁躬身請道:「閣老請入里。」

  書房裡,魏琰坐在案前,雲仲進來立身在下,魏琰抬眼打量了,問道:「閣老不坐?」

  雲仲頷首,道:「區區幾言,說完便回,不敢驚擾。」

  魏琰拿起案上早已烹煮好的茶,喝了一口,方答道:「好,你說。」

  雲仲問道:「下月帝鴻壽宴,閣主可否選定了少閣主前往?」

  魏琰的目光一直被雲仲身上之衣吸引,些許心不在焉地回道:「子渂有著司幽少主的身份,且與那帝鴻山莊的二公子辛玉墨是好友,他去不是正適合。閣老心中清楚,何必又來發問。」

  雲仲道:「仲不敢責問閣主,不過是想要舉薦一同行之人。」

  魏琰聽了此話,抬眼凝視了雲仲片刻,回想著他此般驟然回來卻是與雅軒有關,當即也就明白過來了,問道:「你想要,子泠同往?」

  雲仲低頭道:「如以舊事理論壽宴之日定然會波瀾大起,大祭司靈力深厚,又執神器尹弓在手,她若在場想來才更為穩妥。」

  魏琰聽得出雲仲話里意有所指,不免鼻子裡哼笑一聲,道:「原來閣老所憂,是人非事!」

  自雲仲話出「帝鴻」二字,魏琰就猜到了他此番的意圖,雲仲對此也並未有一絲加以掩藏的念頭,近二十年的疏遠與對立,相行又漸遠,他想要拽一人入局魏琰反倒不怒,竟在此一刻生了和他賭一賭的心思,遂開口道:「閣老愛重本座,本座豈能不體恤,本座答應你就是,只不過……」說著一頓,「本座曾許諾不強迫子泠做她不喜之事,此事可否能成全看閣老自己來想法子。」

  雲仲感謝,辭禮退了下去。

  宛童見雲仲出來,忙打傘迎了上去,雲仲撫摸著玄袍袖口繡著的象徵身份的金絲雲紋欣慰著似又失落一笑,大步地離開了。

  秦沐因事來書房求見魏琰,方踏進門,就見桌案上、地上滿是摺扇,或開或合,魏琰正站窗前,一個一個透光查看。

  秦沐行禮,展拜起身好奇問道:「閣主,這是?」

  魏琰也不看他,只瞧扇子,開口道:「午前我在子泠處見到一把摺扇,扇面倒也罷了,那扇骨卻是奇物,不但素白似雪,觸手溫潤,而且久了反沾染了淡淡的清香,那時不覺,忘記了名字。」

  「透骨玉。」

  魏琰聞言一頓,側過身來,詫異道:「文德知曉。」

  秦沐繼續開口道:「透骨玉需靈力深厚之人族靈者的屍骨千年所化,屬上好靈器。只是凡塵皆知靈者逝,屍骨不可遺世,且透骨玉有靈性,會認主,萬年不得一遇,實是罕見珍惜之品,也難怪大祭司會著意收藏成扇。」

  魏琰輕笑一聲,道:「子泠不會把這些個東西放在眼裡,多半是芙丫頭送的,這些年她得了什麼好的東西必送到雅軒去,那裡也快被她塞滿了。」

  秦沐笑道:「雲小姐與大祭司當真契若金蘭。」

  「好了,不聊他們了。」

  魏琰丟下手中之物,示意秦沐,他二人走到一側的桌案前,魏琰在上坐了,秦沐跪坐在其對面。火上正煮著熱茶,魏琰提起給秦沐倒了一盞,秦沐忙惶恐著立起身,道:「怎敢勞動閣主?」

  魏琰一把按住了他,些許不滿道:「文德也和本座客氣?本座被人客客氣氣了半日,你們不煩,本座都煩了。」

  秦沐心知魏琰所言是誰,便不好再推辭,只好謝過恭敬地接過了茶,卻沒喝,放在了面前,輕聲開口道:「聽聞,今早閣老回了閣中。」

  魏琰一面喝茶一面問道:「文德如何看?」

  秦沐輕輕一笑,道:「閣老為心中之志計之深遠,可惜,鏡花水月罷了。」

  魏琰一笑,道:「他呀,主意打錯了人,由他去。」又一恍然抬頭問道,「文德此來,當不是來閒聊?」

  秦沐一怔,忙道:「倒是把正事忘了。」又正襟危坐,「閣主,自一月前宋家莊莊主被害一事傳出有靈者參與後,一連牽出大小不少事,近來風言風語不斷,隱隱流出靈者奪命一事與司幽閣有關。流言蜚語事小,只怕是有人眼見時日將近想要毀壞承諾,再或者另有不知者參與其中,是否派人去查一下?」

  聽聞此話,魏琰不語沉思,半晌方抬起頭,秦沐以為他做好了決定,豈料魏琰微微問道:「子渂何時回來?」

  夜裡,連日的雨雲盡數消散,久違的見到了月光,清早莫子泠起身更衣,獨自一人下了司幽山。

  秋羅鎮位在不居山下,算得上繁華卻人數不多,因由源於不居山,是一座本名為煙山的靈山,靈氣匯聚之地,又無結界看守,更好招惹妖邪靈物,以不可居住得名,雖在司幽境內,但昔年發生了事故司幽并不會管理,常人不會靠近,更不會在其山下落鎮。宋家莊則是秋羅鎮上的富貴人家,少有故也屬有名氣,莫子泠年年路過鎮上,再無心總歸還是有所耳聞。

  駐足院子前,莫子泠抬起頭漠然地望了一眼尚新的「穆家莊」匾額,上前叩開了大門,表明身份,闡述來意,僕人通傳後便有人上前引路,自大門入,過前院至正廳中等候。路上莫子泠私下觀察莊中之情形,儘管有濁穢稀疏掩藏,卻並未有過盛邪氣存在之跡,當沒有強大到需要司幽閣出面料理的妖邪才對。

  少時,一黃衣婢女攙扶著穆夫人從屏風後走出來相迎,彼此相互見過禮就各自依序落了坐。

  莫子泠並無發問之事,且一向不喜過多參與進人之間的糾紛,因而沉默著。

  穆夫人瞧著莫子泠不語,些許無措,方要開口卻又把話咽了下去,抬眼望了望身旁的黃衣婢女,仿若等到了允准才試探著地喚道:「姑娘?」

  莫子泠聞聲側過頭以示回應。

  穆夫人笑著道:「姑娘長途而來,我等不甚感激,若能解我家宅之困,我等會盡全力滿足姑娘所願。」

  話猶未了那黃衣婢女就神色一變故意輕咳一聲阻止穆夫人繼續說下去,她自己倒是笑著接道:「司幽閣居世外,不乏其人,姑娘不落俗塵,又怎可被世俗之物所沾染。」

  穆夫人聞及黃衣婢女如此說,忙強作笑了笑,諾諾地順言道:「所言極是,所言極是。」

  莫子泠就冷眼旁觀著一切,也不動容。

  黃衣婢女藉此接下了穆夫人的話,向莫子泠闡述幾個月內莊中所發生之事,如何請術士靈者入門,如何應對處理,最終不得已才去的司幽山。莫子泠似在不言傾聽,然心神已經溜到了別處,她留意到山莊裡的人面上看起來同普通人無異,可人人身上皆懸掛著避穢袋,這說明此一族祖上曾有驗屍人的存在。

  避穢避穢,辟邪除祟,雖死猶生,妖靈無犯!

  黃衣婢女喋喋不休地細講完畢,見莫子泠神情淡淡的,並不放在心上,頓生不滿,卻沒有十分的表現出來,只問道:「姑娘可有何要問的?」

  莫子泠反問:「我應該問嗎?」

  「……」

  黃衣婢女冷了神色,道:「既如此,我帶姑娘過去。」說罷也未向坐在上的穆夫人請示,自己就徑直走了出去。

  莫子泠隨著站起身,向穆夫人辭禮,穆夫人瞧著莫子泠欲言又止,莫子泠有所覺察但不甚理會,冷漠地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