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是周瑞選的,於是和之前一樣,他的車在前面帶路,司澄跟在後面。
路上,左放問了司澄關於情書的事情。
「司澄,我真的收過那麼多人的情書嗎?我好像一點也不記得。」
「哎呀,那是周瑞太誇張啦。」司澄說著,表情怪怪地反問,「不過你要記得這些幹嘛?你很驕傲嘛?」
「不是。」左放搖頭解釋:「只是感覺有點奇怪。你們明明在說關於我的事情,可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上次也是。那種感覺就像之前藍斯給我拿來一座獎盃,可我根本不記得我什麼時候參加過那個比賽。」
左放表情無辜,眼神困惑。
他是真的覺得這種別人說你經歷過,自己卻根本沒有印象的感覺太奇怪了。像是一種真實的虛幻感。
但司澄的關注點更奇怪。
「什麼獎盃?藍斯什麼時候拿來的?」她怎麼不知道?
左放沉吟著忽略了她的問題,又繼續追問:「司澄,你給我講講以前吧。」
「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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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下班高峰,回市中心的路上有點堵,一路走走停停的,比他們來時花的時間更長。
八點多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一路上司澄講故事似的給左放講了些以前上學的事情。
情書,畫展,表白。
燈光球場,小禮堂,網吧。
說著說著司澄突然覺得有些感慨。
雖然之前未曾察覺,可是現在一件件事情數下來,她才發現左放雖然只在一種待了半年,可是這半年裡發生的事卻很多很多。
左放從沉默寡言的孤僻到與周瑞勾肩搭背的開朗,一切改變都只在那短短半年的時間裡。
她不由想起孟舟從前說的,如果那時候左華興沒有突然回國,沒有突然將他帶走,如果她能再仔細一些照顧他的感受,也許左放會順利度過高中;畢業典禮上他會和常人一樣,被送花,被簇擁;也許他不用吃後面那些苦……
司澄說著,表情變得有些傷感。
「那半年,你過得真的很快樂。我也是。」
左放聽著她講故事,好像就真的是在聽故事。
故事裡的人有和他一樣的名字,但卻不是他自己。
他未曾發覺司澄表情的變化,因為他在想,看著她和周瑞說起從前,他能感覺到司澄對過往的懷念,如果自己還記得從前,那他是不是就能和司澄一起感受快樂?
可是他記不得了。
望著街道上車水馬龍,左放心裡突然多了些失落和悵然。
車子行駛在車流間,車內沉默著沒有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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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司澄他們終於到了目的地。
竟是瀧城私房菜。
說起這個地方,司澄曾經對這裡的第一印象不錯,但那是曾經。
大半年之前,左放和司斐聲聯手做了個局。左放把她引到這裡見到了左筠,司斐聲趁她心急如焚的時候騙她喝下有鎮靜劑的飲料,再偷偷把她運到國外。
之後所有撕心裂肺和痛哭難免,一切一切都是從在這裡吃了頓飯開始。
因為這些過往,司澄對這裡的印象變得十分糟糕。
車子一開進餐廳外的這條小巷,司澄就恨不能馬上調頭離開。
可周瑞已經停好車子下來了,正在停車位上沖他們招手。
窄巷無法調頭,司澄無奈,只得跟著停下。
「這裡可是老招牌,我吃了好些位置才找到這兒來的。」下了車,周瑞一邊把他們往店裡引,一邊給他們介紹這裡的特色。
來之前他已經提前打過電話預訂了,四個人一進去就有人給他們帶路。
熟悉的陳設,熟悉的菜品,店裡的一切都和司澄從前來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司澄不確定左放還記不記得這個地方,看他的表情只在看見窗邊的仿真景觀時露出了一些不一樣的神采,司澄忍不住嘆氣。
從坐下來之後,司澄臉上便再沒笑過。
儘管周瑞開玩笑時左放偶爾會笑一下,或者接著往下說兩句,他們兩個看起來似乎已經融冰;儘管鄒靜確實和從前的魏然不一樣,她的婉約和大方讓整個飯局都變得柔軟舒適;儘管這裡的菜色比之前更加優秀,可司澄卻始終沒能提起勁來。
從在車上說起從前那些故事開始,從進到瀧城私房菜開始,從想到之前左放經歷的那一切開始,司澄的情緒就一直處於壓抑狀態里。
她好像把自己繞進了一個思維的怪圈,看著席間明亮燈光下,左放勾唇,抬眼,挑眉。
他每一絲細微的表情和每一點清淡的笑意都會讓她覺得傷感。
她不是覺得現在的左放不好,只是她一直忍不住想,如果從前她堅強一點,如果她聰明一點,如果她不是只顧著自己的心情,如果她能再向司斐聲努力爭取……是不是現在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呢?
他本應該比現在更開心,更優秀,更溫暖。
他本不用吃那些苦,受那些罪。
她忍不住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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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餐飯周瑞吃得很舒服,但司澄卻還是沒有吃好。
買完單,周瑞本來還想和他們一起繼續玩。
他跟左放說,「以前上學哥帶你去個網吧你就覺得高興死了,現在長大了,哥帶你去更好玩的地方怎麼樣?!」
看見周瑞對自己意味深長的擠眉弄眼的時候,左放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一些片段,場景雖然模糊,但那些場景中的情緒卻是很清晰的愉悅。
他開始對周瑞產生了一些熟悉感,「什麼地方?」
「好玩的地方唄!」周瑞笑,「怎麼樣,去不去啊?!」
左放可以去,只是司澄一直沒有出聲。
他轉眼去看她,卻見她眼神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敏銳地察覺出了一些異常。
左放牽住司澄的手,「下次吧。」他這麼對周瑞說。
周瑞意猶未盡還想再勸一勸,畢竟今天好不容易和左放找回一些當年的熟悉感,他想趁熱打鐵來著。
可張了張嘴,鄒靜卻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衣袖。
「那就下次吧,今天時間也不早了,司澄應該也累了。」鄒靜體貼地說。
司澄聞聲抬眼,見她正對自己柔柔微笑。
周瑞欲言又止,倒是沒再多說什麼,和他們約好了下次再一起出來玩,便各自分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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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司澄一直沒說話。
左放望著她的側臉,突然說了:「他們一定不止是同事這麼簡單。」
司澄在出神,聞聲一愣,「他們?你說周瑞和鄒靜?」
「嗯。」
司澄笑:「何以見得?」
左放沉吟一會兒,道:「他們兩個的眼神,不一樣。」
「不一樣?」司澄笑得更大些,「行啊,現在都學會看人家眼色啦?」
她表情在笑,可左放卻看不出她開心的意思。
今天晚上,她很奇怪。
明明上一次和周瑞見面的時候她還很開心,但今天晚上她卻異常沉默。周瑞點名和她說話的時候她都表現得很平淡。
雖然她沒有說,但左放能夠感覺出來,她不對勁。
他沉聲問:「司澄,你今晚怎麼了?」
司澄一怔,「我……沒什麼,就是覺得你變化很快呀。想當初你還是個連情書都不知道是什麼的傻瓜。人家給你送的情書你還拿來給我看,哼,你不知道我當時多想打你來著。」
左放問:「為什麼想打我?」
「因為我喜歡你呀。但是你竟然把別的女生的喜歡也拿到我面前來炫耀,我好生氣呀。你說我該不該打你?」
她這樣直白地說喜歡,瞬間撫平了左放眸中的憂慮。
望著她的側臉,左放的眼神一再變得柔軟。
他牽住她握著方向盤的手,輕聲笑:「好像該。」
左放掌心很暖,被他牽著,司澄心裡很靜。
她轉頭對他笑了笑,眼中淡淡的光華讓懸在左放心上的石頭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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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是個急性子,因為說好了下次,所以他一回了家便迫不及待地打電話想要把這個下次的具體時間給定下來。
「就下周六吧,下周六你們有空吧?」
左放在洗澡,司澄靠在床頭接電話,支支吾吾的。
「嗯,好像有吧。」
「那就定周六了!」
「去哪啊?」
「O2!」
「O2?!」
「幹嘛這麼驚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別跟我說你沒去過酒吧!」
「我……」司澄剛想說自己沒去過來著。
「可別說你沒去過!沒去過那你怎麼知道O2的。」周瑞一針見血。
「……」司澄無語。
「那就這樣說定啦!周六見啊!」
左放從浴室里出來,司澄剛掛電話。
看她翹著嘴,左放不確定地問:「誰打來的?」
「還能有誰,周瑞唄。」司澄抱了個枕頭墊在腰後,「他說下周六一塊兒去O2。」
「O2?」
左放走過來坐在床邊,把手上的毛巾遞給司澄,俯身將腦袋伸到她面前。
司澄動作熟練地把毛巾往他頭上一包,開始給他擦頭髮。
「O2是什麼地方?吃飯的嗎?」
「不是。」司澄說。
「好吧。」
司澄手上一頓,「不是吃飯的地方誒,你想去嗎?」
左放不置可否:「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這話倒是把司澄梗住了。
她加重了手裡的力道揉搓著左放的頭髮,聲音悶悶的:「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去。」
「那你想去嗎?」
司澄不說話。
說不上來為什麼,可能是因為今天晚上湧出來的那些情緒還為完全消退,司澄一看見周瑞,一想起從前那些事情就覺得心裡堵得發慌。
動作不知不覺慢下來。
司澄突然被人握住了雙手。
左放從她雙臂之間抬起頭,濕潤的眼神看得司澄心頭一陣狂跳。
「阿放……」
「司澄,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會陪你去,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也不會做。」
他這樣體貼,司澄愈發愧疚。
她撲進左放懷裡,拉著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放:「我不是不想去。阿放,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在乎我的感受?」
「為什麼?」左放不解。
「反正,我就是想要你更在乎你自己多一點,好不好?」司澄悶聲道。
「司澄,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左放低頭看著她,「你不開心對不對,我看得出來。是因為什麼,能告訴我嗎?」
「我……」司澄問:「阿放,你今天很開心對不對?你想找回從前的記憶嗎?如果你發現其實我不像你那樣勇敢,你會怎麼樣?」
「你想讓我找回來,我就找。你不想,那我也不要。」左放手上用力,將她抱得更緊,「有我在,你不用那麼勇敢。」
他身上有沐浴露好聞的清淡香味,淡淡溫熱的體溫熨帖著司澄的臉頰。
他說:「回憶對我來說可有可無。你在我身邊,比什麼都重要。」
左放太溫柔,溫柔地讓司澄想哭。
鼻尖開始泛酸。
她原本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小時候經歷過那樣深重的傷痛和打擊,司澄一直以為再不會有什麼能夠讓她落淚。
可在遇到左放之後一切卻都變了。
她原本以為不哭是因為自己足夠堅強,但後來她才知道,不哭是因為沒人愛護。
傷心的眼淚換不來任何對自己有利的東西,只能換來愛自己的人疼惜的目光。
從開始到現在,在左放面前,她從來都是被寵愛的那一個。
他寬容她,愛護她,寵她,疼她。
她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逐漸變得不再堅強,任何一點小事都會讓她想要在他懷裡哭泣。
他總會給她最溫暖的擁抱,最溫柔的安慰。
他讓她變得柔軟。
可她卻沒能好好保護他。
「阿放,我不想讓你想起從前那些事情。因為那時候的我不好。我好自私,好壞,我不會保護你,還很膽小。」司澄吸著鼻子說:「你總是勇敢地向我靠近,可我卻不敢回應你。我總是給自己找好多理由,我甚至不如周瑞。」
司澄說著,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她無聲地抽噎,左放抱著她,溫柔的手掌一下一下地在她背後拍撫。
他心疼她的眼淚,「司澄,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她明明不是這樣軟弱的人。半年前那樣艱難的時刻她都可以忍住不哭,她也可以在無望中等待左放甦醒,但現在他就在自己身邊,有力的雙臂將她牢牢抱著,可司澄卻更加害怕。
左放不記得從前發生的種種,那些聲嘶力竭的細節,那些痛苦的喘息,那些絕望的掙扎。
但司澄卻都記得。
所有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冬天的霜雪已經離他們太遠太遠。但司澄心裡的冰卻好像並沒有化開。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左放抱著她,聽她在懷中嗚嗚哭泣,他一言未發。
琥珀色的眼眸在燈光下變得深沉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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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澄生病了,感冒。
發燒和咳嗽,折騰了她一周。
窗外艷陽高照,司澄卻在厚重的棉被裡發抖。
咳嗽扯著嗓子和心肺,司澄蜷著身子在夢魘里痛苦皺眉。
左放守在她身邊,看見她小臉皺起的模樣心疼得要命。
體溫一直降不下來,司澄不願意去醫院,他打電話叫來了孟舟。
孟舟來了之後,給她量了體溫,又打了一針退燒針。
司澄緊皺的眉頭總算放鬆了一些。
從房間裡退出來,孟舟打趣問左放:「你是不是有點病急亂投醫?我是心理醫生,不是臨床內科醫生。下次再有個頭疼腦熱的,你應該把她送醫院。」
左放將房門關好,神色凝重地把孟舟拉到客廳里,語氣低沉道:「等她好些,我想帶她去看你診所看看。」
「看什麼?」孟舟挑眉:「我診所又沒重新裝修,你帶她來看啥?」
誠然孟舟是在開玩笑,但左放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他抿唇不語。
孟舟從他嚴肅的神情里看出了一些端倪,也收斂了玩笑的神色,「行吧。你仔細點照顧,她這病三兩天就好了。我回去看一下時間,有空檔我就給你打電話。」
左放聞言,這才放鬆了神情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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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舟著實對內科這方面不太精通,他說司澄兩三天就會好,但其實她卻病了半個月。
那一針退燒針雖然壓下去了她的體溫,卻治不了她的咳嗽。
左放在家變著花樣的燉清肺潤燥的蘿蔔湯、橙子水、雪梨飲,夜裡聽見司澄壓抑的咳嗽聲,心像被誰扯著一樣疼。
司澄怕冷,雖然已經盛夏,但家裡卻一直沒有開空調和電扇。
有時晚上實在熱的厲害,左放會拿著一把羽毛扇在她背後輕輕扇。
司澄半夜醒來,每每回頭都能看見沉睡著的左放也一直保持著拿著扇子的姿勢。
她很感動,也更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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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生病,周瑞的邀請他們沒能赴約,左放新一輪的畫展開幕也一拖再拖。
藍斯幾次打來電話,左放都直接掛掉。
他知道藍斯很為難,又要帶練習生還得給他操心畫展,可現在什麼東西對來他說都不如司澄的身體來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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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反覆覆許久,司澄的咳疾終於有了些好轉。
左放帶她出門透風,太過熱烈的陽光讓還虛弱的司澄差點暈厥。
左放不會開車,兩人便打了車往孟舟的診所去。
上次孟舟都說自己不是內科醫生了,這次左放還把司澄帶來複查,孟舟一開始真不知道左放是怎麼想的。
上次約好的時間,因為司澄感冒沒好,一直沒來看。孟舟還以為沒事了,卻不想趁他出來拿東西的時候,左放將他拉到一邊告訴他,司澄最近經常做夢。
孟舟這才明白,複查是假,看病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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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澄的心理狀態在之前一段時間一直是孟舟關注的重點。
怎麼說呢,司澄的情況很特殊。
她心態很好,也很陽光,天生開朗樂觀的個性決定了她不是那種容易多愁善感的人。
在左放離開的那五年裡,她日復一日的擔憂愁緒讓孟舟曾經一度很擔心她的心理屏障會出現裂痕,但她挺住了。
五年後重逢,以為一切都會塵埃落定,卻又差一點經歷生離死別。
被司斐聲強制送往英國的那一周,司澄幾乎每晚都因為擔心左放而夜不能寐。孟舟那時就看出她的心理狀態在慢慢轉變,只是後來那些事情發生得太快,司澄也沒再出現什麼異常,孟舟便沒有特別干預。
今天在診所裡面對面,孟舟才發現,司澄不是沒有異常,而是自行將異常藏了起來。
她萎靡的神態,眼裡黯淡的光彩,還有和他對話隱約的抗拒都是抑鬱症的表現。
兩個小時後,孟舟送司澄出來。
等在外面的左放見孟舟神情還算輕鬆,便放了心。
今天到診所來,左放只是跟司澄說因為她不願意去醫院,讓孟舟給她做一下複查。
但在裡面待了那麼久,到底是怎麼回事司澄心裡清楚。
當年她陪著左放看病,孟舟看診是個什麼模式她很了解。
她知道自己大約是出了問題,也知道左放是為她好,可是她還是有點點生氣。
回家路上,她一直沒和左放說話。
回到公寓裡,司斐聲打來電話,說下周要和他們一起吃飯。
司澄悶悶說自己生病了去不了,司斐聲當時沒說什麼,但下午就親自上門來了。
司澄在午睡,是左放給他開的門。
司斐聲開門第一句就是問:「澄澄怎麼生病的?」
他語速有些急,聲音很冷。
左放知道他是擔心司澄,側身讓他進來,淡淡說:「感冒了。」
「她人呢?」
「剛睡著。」
左放引著司斐聲往餐廳去,「之前出去郊遊,回來吹了風,感冒了。先是發燒,後來咳嗽,現在已經好多了。」
司斐聲坐在吧檯的高腳椅上,聽他這樣說,不由皺了眉:「她病了很久?怎麼沒人跟我說,你帶她看醫生了嗎?」
「看了。」左放給他倒了一杯冰水,「早上剛剛從孟舟那裡回來。」
「孟舟管什麼用。他學心理,不是學……」司斐聲一聽孟舟這個名字就覺得不靠譜,但話到一半,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眉頭皺得愈發緊:「澄澄到底怎麼了?」
左放在他對面坐下,面色很淡,「還不知道。孟舟說晚上會給我打電話。」
司斐聲心下一沉:「怎麼回事?之前明明好好的,怎麼突然間會變成這樣?」
「我也不知道。那天在外面吃飯,她情緒突然之間變得不對。回來哭了一場,然後就病了。」
左放回憶了一下,雖然這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司澄的起病過程卻是就是這樣突然。
司斐聲的眉頭皺了又皺。
孟舟之前明明說過司澄的心理很健康,突然變成這樣,他很難不去懷疑她是不是和左放之間發生了什麼。
他下意識地想要質問,但看見眉眼低垂的左放,話在嘴邊轉了一圈,他到底是沒有問出口。
比起之前那樣風一吹就倒的病秧子模樣,現在的左放看起來更像一個能夠擔起司澄幸福的男人。
這兩個人,一個死裡逃生,一個如願以償。
司斐聲不想再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左放,也不願去質疑司澄的眼光。
餐廳里變得很沉默。
兩個人男人相對而坐,靜默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司澄午睡醒來。
從房間裡出來,司澄就看見了背對著她的司斐聲。
她呆了呆,出聲道:「哥,你怎麼來了?」
因為生病,司澄蒼白的臉色看起來很虛弱。
司斐聲回頭看見她,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你說你生病了,我剛好路過這裡,就上來看看你。」
司斐聲過去將她扶到沙發上坐下,愛憐地撩了撩她耳邊的碎發,眉心輕皺,心疼道:「生病了也不告訴我。瞧你,才幾天沒見,就憔悴成這樣。」
司澄對他彎了彎眉眼,「我沒事。」
睡了許久,司澄大約是口渴了。
左放將一直溫在爐子上的冰糖雪梨拿過來,坐在她身邊,「你中午沒吃飯,先吃點甜湯墊一下。晚上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司澄接過他手中的小碗,垂下眼帘搖了搖頭,「我什麼也不想吃。」
司斐聲看著司澄變化明顯的表情和眼神,沉了臉色。
「我找個人來給你們做飯。澄澄,不吃飯可不行。」
他的語氣不容拒絕,司澄看了看他,不說話。
司斐聲看了一眼左放,起身道:「我下午還有會,先走了。保姆我會讓大衛儘快安排。」
左放不置可否:「我送你。」
門口,司斐聲壓低聲音厲聲道:「孟舟給你消息之後馬上給我打電話,我要知道澄澄到底是怎麼回事。」
左放輕點下巴,「我知道。」
-
司斐聲走了,司澄在客廳看了一會兒電視,左放燉好了咸骨粥,從廚房出來想要陪她一塊兒看。
他剛剛在她身邊坐下,司澄卻起身道:「坐著好累,我還是回房躺著。」
她腳尖剛剛轉了方向,手腕突然被拉住。
左放不費什麼力氣地將她拉進懷裡,司澄坐在他腿上,身上軟綿綿的,腰間明顯越發窈窕的弧度讓左放愈發心疼。
「司澄,我做錯什麼,你告訴我。」
他總是心思細膩,司澄一點點細微的表情就能叫他心神不寧,更何況這樣明顯的迴避。
司澄抬眼,看見溫柔的眼神帶著歉疚和小心,心裡說不上是酸還是甜。
她頓了頓,抬手環住左放的脖子,軟軟依在他懷裡,輕聲問:「阿放,你是不是好愛我?」
「當然。」
司澄將他摟得更緊些,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阿放。」
「嗯。」
「阿放。」
「我在。」
「你親親我吧。」
左放垂眸,看見司澄眼中隱隱有水光浮動。
左放心念一動,低頭將她吻住。
從雙唇,到鼻樑,秀氣的眉眼,飽滿的額頭。
她臉上每一寸皮膚被他一一用雙唇覆蓋。
他愛她,當然愛她。
如果可以,他想把她裝在胸口的口袋,讓她時時聽著他的心跳,讓她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離開。
這個世上不會再有人比他更愛她。
-
深吻從客廳到臥室,從沙發到雙人床。
左放溫柔地呵護,克制又強勢的進攻。
他總是這樣溫柔,無時無刻不在照顧她的感受。
司澄一點也不懷疑他對自己的感情,她知道他愛她。
愛到司澄覺得自己是不是根本配不上他。
-
夏夜緩緩降臨,司澄在熟睡。
左放輕柔地吻在司澄眼角,起身出了臥室。
沙發上的手機里存了兩條來自孟舟的未接來電。
他給孟舟回了電話。
「怎麼才接電話?」
孟舟似乎在開車,那邊聲音有些雜。
接起電話來的第一時間就是牢騷,很有他的個人風格。
司澄曾經一度懷疑他這種性格究竟是怎麼當上心理醫生的。
左放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L城的夜景在這個高度一覽無遺。
他聲音很靜,「是抑鬱症嗎?」
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
「是。」
窗外夜景絢爛,左放表情不變,聽孟舟接著說:
「還好,輕度的。不用吃藥,也不用特別的心理干預。這段時間讓她好好休息,等她咳嗽好了,帶她出去走一走,轉一轉。這人啊,視野開闊了,心情自然也會跟著開闊一些。」
孟舟給出的意見很中肯。
左放明白。
他和抑鬱症相伴多年,不論是常毅行還是孟舟,甚至是療養院裡的那些醫生,他常年耳濡目染,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外行比他更內行。
孟舟說:「你現在情況雖然還算穩定,但也不要太過擔心這件事情,免得又把自己繞進去。」
「司澄現在就是把自己繞進去了。」
左放蹙眉:「怎麼說?」
「具體的原因現在我還不太了解,今天在診所她不是很願意和我交流。對了,你帶她來看病的事情沒有事先跟她說過嗎?」
「說過。」
「我不是說感冒。」
左放頓了一會兒,「沒有。」
孟舟哦了一聲,「那她回去有沒有和你生氣?你這樣瞞著她,恐怕是不太利於你們感情的。你得好好哄一哄。」
「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左放一直站在原地沒動。
怪不得她不跟他說話,怪不得下午的時候要避開他,原是在生氣。
左放轉身,臥室夜燈的淡色光線從門縫裡透出來。
想到司澄就在門裡,左放的眼神不自覺變得柔軟。
他回到房間,蹲在床邊。
司澄的睡顏在淡淡的光線下格外聖潔純真。
左放抬手,修長的手指溫柔地從她臉龐拂過。
司澄,你現在在想什麼?是什麼把你繞進去了?
他俯身,吻在她的唇角。
不管是什麼都好,我一定不會讓你陷入那樣泥沼里。
-
左放一夜未睡。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黑暗中除了家電細微的運行聲,再無旁的半點聲響。
他在思考。
司澄的變化是在那天郊遊之後。
可白天的時候,司澄還表現得十分正常。
她真正的異樣,大約是從吃飯的時候開始。
那天他們一直在一起,她看見的聽到的,全部都和他一樣。
那究竟是什麼引出了她的心魔?
會是周瑞嗎?
左放不確定。
但他想,他應該找他談一談。
-
周瑞接到左放電話的時候很意外。
距離上次飯局,他們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月沒見了。
期間本來幾次想叫他們一起出來玩,可司澄一直病著,所以都未能成行。
這幾天他原本也是想著要打個電話問問司澄身體狀況的,卻不想他卻早一步接到了左放的電話。
周瑞不笨,他看得出來左放成年之後性情大變,無論是因為生病還是因為其他,從前那個大方自然的左放恐怕都是回不來了。
之前兩次飯局,第一次尷尬散場,第二次雖然不至於尷尬,但左放對他表現得也沒有多麼親熱。
周瑞想,即使聯繫,也會是司澄給他電話,而不是左放。
他突然打來電話,一定是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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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廳里,看見坐在對面的左放,他冷淡的面容,疏離的語氣,甚至比第一次見面時還要冷上幾分。
周瑞越發肯定他找自己一定是有什麼事。
都不用開口說話,周瑞便已經預見了之後的尷尬。
咖啡上來後,兩人都很沉默。
沒有司澄作為紐帶,周瑞的幽默特長有些無處發揮。
默默把一杯咖啡喝到見底,仍然沒人說話。
兩人之間的氣氛簡直比店裡的冷氣還要冷。
周瑞到底是先繃不住的那個:「咳咳,那什麼,你今天突然叫我出來,是有什麼事麼?」
左放終於開口:「之前吃飯的時候,你不是這麼安靜的人。」
周瑞一梗。
左放開始切入主題:「司澄說,從前你是我唯一最好的朋友。」
周瑞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司澄是這麼說的?嘿嘿,『唯一最好』,嗯,應該是……」
「你一定很了解我。」左放打斷他良好的自我感覺。
「了解……呃,應該也算了解。雖然比不上司澄,但以外人的角度,應該是我最了解你。」周瑞說。
左放道:「所以,我想請你告訴我,從前的我究竟是什麼樣子?」
「啊?」周瑞詫異,「從前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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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司澄告訴他的大致輪廓差不多,在那段校園時光里,他們經歷了很多很多。
只是司澄沒有告訴他,在那些事情中,還有很多的不開心。
比如他和周瑞友誼的建立源於他在教室里發病;比如他在和司澄表白之前有多麼自卑;比如他一聲不吭地突然退學,留司澄一個人在學校里傷神。
這些事情,左放對有些完全沒有印象,有些記憶模糊,有些記得一些清晰的片段。
他在周瑞口中,得知了一個不同於司澄眼中那樣完美的自己。
周瑞至今也不知道左放身上都發生過什麼,他只能把自己看見的告訴他。
高中生活已經過去很久了,和司澄一樣,周瑞在將那些往事的時候也覺得自己是在講故事,語氣更多的是感慨。
尤其是看見左放。
故事裡的左放溫柔,善良,對所有人都好,只是偶爾在司澄看不見的地方會有些陰沉和自卑。
而面前的左放淡漠,疏離,面無表情看不出悲喜。
周瑞看著他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阿放,雖然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但是再次見到你,你真的變了很多。還好,你和司澄還是那麼要好。」
左放一言未發。
臨走的時候,周瑞追出店外叫住了他。
「阿放,我很開心有你這樣的朋友,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現在還能是朋友。」
他眼神很真,左放看在眼裡。
他回頭望著他半晌,而後什麼也沒說,轉身鑽進了路邊的計程車里。
周瑞難免有些失落。
雖然現在的阿放更帥,可他還是覺得從前那個和他一起去球場打球,去網吧看紀錄片,笑起來有些傻氣的阿放更棒。
人長大了,果然都是會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