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12.山海悲寂和吹夜風
無海仙洲,無邊崖。
烏雲籠罩大雨傾盆,豆大雨滴從高空而來,噼里啪啦敲擊漫山綠葉,在昏暗山谷的底部匯聚成流,順著山勢流向遠方。
山寨後山。
紀道站在屋檐下,隔著厚重雨簾眺望天空,臉色也如天色般陰沉淒涼,看了許久才長嘆一聲,對身旁的張二狗道:
「二狗,你我有此一劫,天命既然如此,那躲是躲不了了,該認就認吧。」
「道爺,褲腿濕了,往後退退吧。」
張二狗面容蒼老神情古怪,低頭看向紀道的褲腿,早就被水花濺得濕透。
「濕不濕又如何。」
「已經無所謂了。」
紀道擺擺手顧不上褲腿,反而是抬起袖子擦擦眼角,不知是擦淚還是擦雨。
「道爺,或許還有轉機,此事我們可以找仙爺幫忙,其實在仙爺眼裡,這根本不是大事,或許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些。」
張二狗仔細措詞小心勸說。
「或許吧,但仙爺將它託付與我,我卻因為一時不慎,最終讓它葬身在這無名之谷,不論如何我都難以和仙爺交代。」
紀道情緒悲寂連聲嘆氣。
他悲的不是其他,正是此地無名山寨潦草,既無波瀾壯闊之景,也無傳頌千古之跡,只是一座耗不起眼的尋常山谷。
創業未半而中道崩阻。
功業未曾立下,迷霧未曾撥開,謎題未曾解答,剛剛走到半路,途徑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溝,就突然暴斃身亡。
陰溝翻船。
平地栽坑。
沒人能接受這個結果。
要是讓自己選個葬身之地,不論如何都不可能選在此地,這區區山寨,尋常山谷,在無邊崖境內成百上千何其之多?
今日立下墓碑。
明年就再難尋到。
都無需百年,只用十數年,等雜草瘋漲樹木長大,此地就會被所有人所遺忘,後人想來祭奠,都尋不到墓碑所在。
「道爺節哀,但此事……」
張二狗再嘆一聲又欲勸說。
「此地的山老爺,必要將其斬殺,若不是他暗中作亂,也不會有今日之事。」
紀道恨恨開口看向前方山洞,罪魁禍首不斬,他這天宮傳人就不必再當,當日就和仙爺請辭,回天宮繼續種地鏟屎。
「道爺你勿要氣傷身體,我在千仙道場雖然混沌半生走上歧途,但多少攢下些養老錢,此刻拿出些許就能化解局面。」
張二狗咬牙下定決心。
他不出血也不行了,紀道實在是異於常人,在屋檐下站了許久時間,身影悲涼語氣落寞,好像遇到了天大的災禍般。
但他實在是小題大做。
因為他悲的並非陰兵鬼將,也不是寒仙鬼轎,而是從天宮請出的那台挖掘機。
此事還得從之前說起。
聽聞山老爺可能藏匿後山,且後山有個山洞被巨石填埋鐵索鎮封后,紀道便在調兵封鎖山寨之餘,請出挖掘機挖山。
這個決策無疑是正確的。
山洞確實被巨石填滿,粗長鐵索也堅不可摧,但在挖掘機面前卻不是難事。
挖掘機天生就是幹這個的,換個破碎錘直接開鑿,再大的巨石也能給它敲爛,鐵索更是輕輕一扯就能將其連根拔起。
只要挖掘機出馬。
配合陰兵清理碎石。
晝夜不停暴雨無阻,山洞不論有多深,挖掘機不出十天都能清出道路。
但問題是誰都沒想到。
挖掘機居然栽溝里了。
因為無邊崖大雨如瀑,泥土濕滑山路難走,再加黑雲壓天光線昏暗,挖掘機才走到半路,就一不小心掉進一條陰溝。
此時此刻。
挖掘機就在前面的溝里,穿過樹林隱約可見,那明黃色的車皮上滿是污泥。
原本此事也無妨,無非是想辦法將其開出,但西廠那個開挖掘機的小子,卻說挖掘機在栽落過程中,損壞了關鍵器械。
直白來說就是不能用了。
普通人聽到這種話,第一反應肯定是進行維修,但在紀道眼裡卻截然相反。
挖掘機死了。
紀道就是這樣理解的。
早前親眼目睹挖掘機掉落陰溝時,紀道就眼睛大睜連連倒吸冷氣,憋氣咬牙整整一分鐘,直到挖機滑落谷底才鬆口。
後來又驚聞挖掘機死訊。
紀道便悲從心生滿身淒涼,站在屋檐下陰沉嘆氣滿臉絕望,哪怕雨水將褲腿打濕也毫不在乎,嘀嘀咕咕神神道道的。
張二狗實在是無話可說。
他也是千仙道場出生,自幼就在道場當道童,能夠理解紀道對機械產生誤解。
紀道雖然走出天宮已經有一段時間,但不是東奔西跑就是在典當行看店,天天看著滿街跑小車,卻沒時間深入了解。
他大抵是認為。
挖掘機壞了不能修。
不能修那就是死了。
紀道和挖掘機有些感情,但其實他的悲寂情緒卻和挖掘機本身關係不大。
這款挖掘機是仙爺花錢買來,親手交給紀道讓他使用,挖掘機的命無所謂,但這個背景故事卻價值千金讓人難以割捨。
仙爺給的法寶。
還未曾建功立業。
就栽在此地陰溝。
紀道難以接受這個局面,心裡既捨不得挖掘機,又不知道該如何給仙爺交代。
張二狗猶豫許久,想處理眼前這個局面,只能是將挖掘機修好,與其讓紀道去找仙爺要錢,還不如自己把錢給他出了。
「真能化解?」
紀道側頭看向張二狗。
「真能,不信你問西廠那小子,挖掘機此物由萬千零件組成,有些零件損壞,只需購買新零件更換就能起死回生。」
張二狗給紀道解釋一句。
這位畢竟是在天宮隔絕多少年的傳人,這些常識需要旁人多多告知給他。
「那還等什麼,速讓鶴童去置辦。」紀道聽聞此言,當即下令處理此事。
他此前確實發現了端倪,找到那山老爺存在的跡象,並在山中各個出路設下天羅地網,只要挖機開路就能窺見真相。
此事越快越好。
絕不能拖延到水位上漲。
因為紀道已經有些猜測,這山老爺必須有水才能離山,不下雨時山中無水,山老爺無法離開,雨水成河後卻任它遨遊。
線索有數個。
都是圍繞山寨調查得來。
一是,這個山寨雖然在半山腰,但山寨中的井卻不深,往下百米就有水,且這些井的井底,都有被石頭填埋的痕跡。
紀道看了所有的井。
不論有沒有水都被填了。
這就說明兩件事,這片山脈內部有地下河流過,或有封閉空間積蓄雨水,而海衛刻意封死水井,可能是在封鎖通路。
山老爺藏在深處。
十有八九是藏在水裡。
山寨下方的空間面積很大,水也極深,若它是個見不得水的旱鴨子,早就被淹死幾十回,所以它八成就是水生生物。
二是,周圍村鎮流傳的山老爺吃人故事中,每次都發生在暴雨如瀑時,次次都是罕見大雨,且沒人見過山老爺的模樣。
紀道乘鶴冒雨調查。
發現這些村鎮都離河不遠。
同樣能說明兩件事,山老爺可能必須通過河流才能前往外界,且這個山老爺的生存需要大量的水,小河小溪容不下它。
因為在不下雨時,無邊崖里也存在小溪小河,但山老爺每次趁雨下山吃了人後,最終卻還是會回到山寨深處藏匿。
它既然已經出去。
又為什麼要回來?
除非這山老爺是個體型龐大的水生生物,無邊崖在不下雨時,附近山谷沒有大河大湖,它又不敢千里遷徙博一線生機。
理論上說,河流終將匯聚成湖海,只要山老爺在下雨時順游而下,就能隨著雨河不斷游向低處,最終找到棲息之處。
但此舉風險極大。
無人能測算風雲變化。
誰也不知道大雨下多久,萬一半路雨停,太陽出來時它還未曾找到大湖,被卡在半路難以折返,那下場就是個死字。
這山老爺膽小如鼠不敢賭命,只有雨大到歷史罕見時,他才敢鼓起勇氣下山吃個人,然後就立刻返回山寨地下藏匿。
這應該是正確推理。
通過兩個線索,紀道大致能猜出山老爺的習性和性格,此物絕不是威震群山的強大妖物,只是個被困山中的膽小鼠輩。
現在這個大雨。
它都未必敢下山。
但也不得不防,萬一此物聽到挖掘機的動靜被嚇破了膽,決定拼死一搏逃出山寨,那對監仙司而言也確實有些頭疼。
不論如何,都還是得讓挖掘機清理出一條通路,後山這個山洞地處高位,水淹不進去,從這條路下去才能得知詳情。
「道爺,仙爺發消息了。」
就在此刻,小道士忽然從後方跑來,手裡捧著一個手機,交到紀道的手中。
……
南澤古城,淘金鎮營地。
天色昏暗進入夜晚,雨林中的霧氣終於在此刻消散,頭頂明月悄然映入營地,但營地的街上卻熱鬧非凡全是探險者。
篝火在空地升起。
大量探險者飲酒交際。
「真嚇人,這都搞成酒吧街了,伱們看那個角落,還有幾對男女在……」
虎子伸手指向前方,臉色的表情無比精彩,像是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畫面。
這顆星球一天有三十二小時。
夜晚十六個小時,人類不需要這麼長時間的睡眠,睡個半夜就會自然醒來。
長夜漫漫剛剛開始,夜間又不適合前往南澤古城探索,這些身體健康有探險精神的探險者自然就會走到街上來放鬆。
探險者有男有女。
熱帶雨林中又穿得單薄。
這些男女在喝酒後,會因為荷爾蒙發生什麼故事,那就是各憑本事,但探險者的素質還是較高,不會發生荒唐事情。
「就你眼尖,顯著你了,你要是羨慕人家,你也拿個酒瓶加入其中唄。」
小胡撇撇嘴嫌棄開口,而後立刻加快腳步追上隊伍,離虎子儘可能遠一些。
「等等我啊。」
虎子連忙向前追去。
在他們前方,是鄭雲宋婉和劉銘胡銳華等人,穿梭在人群中朝故博營地走去。
他們一行人此刻才返回營地,因為進營地的路已經被越野車停滿,車根本開不進來,只能把車停在營地外步行返回。
「人真夠多的。」
劉銘環視四周,街道兩側處處都是篝火和旅行椅,西方探險隊獨立自主沒有規矩約束,所以他們可以在探險期間喝酒。
「有點像拉緬因鎮。」
宋婉看著篝火輕聲笑道。
他們的身影被這一路的篝火映亮,臉上都是紅黃顏色,也被歡快氛圍影響。
眼前這一幕和拉緬因鎮很像,也是篝火和探險者,還有他們手裡的酒瓶,那時她和鄭雲還參加過其中一場小型酒會。
「確實很像。」
鄭雲也露出笑容,不由回想起當時,自己和宋婉像是闖虎穴般高度緊張。
「找個地方喝點飲料?」
劉銘詢問鄭雲等人,雖然他們不能喝酒,但碳酸飲料還是可以喝一喝的。
「如果不累就隨你。」
鄭雲點點頭沒有否決。
眾人投票表決,累的人回去休息,不累的就在街邊找個露天酒吧坐坐,同時也吃點東西,整點高熱量的炸雞吃吃。
不久後。
幾人捧著飲料坐下。
劉銘虎子和小胡現在都是單身,在一旁竊竊私語不時露出古怪笑容,盯著來來往往的年輕女探險家不知道在說什麼。
鄭雲聽了兩句。
大概是相互慫恿,看誰敢出去搭訕,比誰說的話多,出些賭注看看誰厲害。
「鄭哥不去試試?」
宋婉坐在鄭雲身邊,懷裡抱著玻璃瓶飲料,含著吸管看向靠在椅子上的鄭雲,指指劉銘虎子那邊,小聲開口詢問。
「你覺得我有興趣嗎。」
鄭雲搖搖頭看了宋婉一眼,大抵是熱帶雨林的潮氣對皮膚有好處,宋婉的皮膚細膩又濕潤,在火光中顯得很白嫩。
她穿得挺多的。
雨林衝鋒衣裹得嚴嚴實實,全身只露出手臂和小腿,規規矩矩抱著飲料瓶喝,眼睛笑盈盈的,到現在還是很有活力。
看著很好騙的樣子。
和混亂環境不太搭配。
「鄭哥不喜歡西方女孩?」
宋婉聽到這個答案,依然微笑著微微眨眼,又仿若閒聊地順勢問了一句。
「西方女孩,哈哈,要是讓我的老祖宗知道這種事情,恐怕能氣得復活。」
鄭雲笑著開口,不知不覺間他也和養父越來越像,很喜歡把老祖宗掛在嘴邊,但養父的老祖宗笑話明顯段位更高。
「哈哈。」
宋婉掩嘴輕笑,之後也不再開口,只是靜靜坐在鄭雲身邊,和他一起吹夜風。
鄭雲則拿出手機翻看,片刻後收起手機,意味深長地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