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凡你們所做,都要憑良心做
外約旦的北部是一片貧瘠的領地,這個貧瘠不是說土地的貧瘠,而是人類的貧瘠。
在這上千平方公里的地上,只有蓋里斯與阿卜杜拉兩個合格的醫生。
縱然蓋里斯建設起了學校與醫院,但那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改變。
斯卡爾村河谷的匠人們,每日借著水力敲打鐵錠,學徒們尤顯不足。
河谷中的農民們兩個月要收穫橄欖、兩個月要種植五穀、一個月要鋤亞麻草、一個月要收割大麥、一個月豐收並去節慶、兩個月要照顧葡萄園……
人力的缺失,特別是擁有知識之人的缺失,困擾著領地的發展。
蓋里斯自然、也只能將目光投向了大馬士革的奴隸市場。
伊斯蘭教有著悠長的奴隸制傳統。
同伊斯蘭世界不同,基督教世界中奴隸並不是特別常見的狀況。
而所謂的農奴,雖然不一定談的上是「人」,可依舊是有資格持有私人財產的,以至於不少義大利或德意志的莊園中,甚至會誕生「農奴騎士」這種東西。
11世紀這個階段,西歐的奴隸制已經近乎滅絕,直到十字軍興起後,才開始一點點復甦,並在15世紀伴隨著大航海時代,拉開了黑奴貿易的序幕。
另外一點在於,原始基督教的思想中,本就有著對古羅馬帝國時期奴隸制的反思,哪怕是在後世的不斷演變中,漸漸黯淡,也時常會被拎出來作為反對奴隸制的依據。
不少教宗,都曾旗幟鮮明的抵制譴責過奴隸制,後世的保羅三世就直言:禁止奴役美洲人民,稱其「不應被剝奪自由」。
但穆斯林世界不同,穆斯林世界的奴隸制不僅有著悠久的傳統,甚至於被視為一種理所應當的情況。
【在此之後,任何女子對你都是不合法的,不能再娶她們,也不可以她們的配偶換別的婦女,即使她們的美色令你喜愛,除非她們是你已經擁有的奴隸。這是真主對於一切事務的監察。】
——《同盟軍章》第52節
這一節,既是一定程度上保護了穆斯林婦女的權益,但也給奴隸的存在提供了依據。
穆聖的一位傳記作者伊本·卡因姆·嘉伍茲亞,就提及過穆聖自己有四個女奴再加上二十七個男奴。
儒歷627年,穆聖曾打敗過一個叫巴廬古萊扎的猶太部族,他處死了所有成年男性,將婦女與兒童貶為奴隸,並將該部落首領的妻子雷哈娜,奪來作為自己的妾。
當然,就時代而言,這其實也沒什麼好過於譴責的,那年頭,阿拉伯半島上的其他人也都這樣
但作為穆斯林們眼中行為的完美模範,穆聖的示範,使得後世任何反對伊斯蘭奴隸制的人都感到舉步維艱。
甚至直到20世紀,依舊能在中東見到毫不遮掩、對外國人開放的奴隸市場。
這也給予了蓋里斯以警醒,他如今行走在這片大地上的任何所作所為,都將被後世人視為【先知教誨】。
縱然蓋里斯去不斷的述說時代局限性,但想必總有花崗岩腦袋,或者既得利益者將以他的言行來作為罪行的依據……
這些事沒法阻止,只能盡力避免。
便如卡爾維諾所說的一般:一旦放棄了某種原以為是根本的東西,你就會發現你還可以放棄其他東西,以後又有許多其他東西可以放棄。要守住底線,底線一旦被突破一次,就難再有底線了。
有些事,蓋里斯能夠去默許,而又有些事,蓋里斯不能去妥協。
因這妥協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妥協,而將會是後世千百年整個教派的妥協,是億萬人的妥協。
是無數因果孽緣、舉世之罪的妥協。
所謂一個人背負起了全人類的罪,就是如此,因那個人改變了全人類。
後人皆以他做榜樣,他的言行即是億萬人的言行,他的舉止即是億萬人的舉止。
蓋里斯只能如使徒保羅所寫的一般:你們務要儆醒,在真道上站立得穩,要作大丈夫,要剛強。凡你們所做的,都要憑良心而做。
因而,蓋里斯買來奴隸,不是為了去奴役他們,而是要將他們釋放,要他們以真正的「人」站立在這世上。
在這片比之羅馬更要貼近天空的高原上,在這西斜的落日中。
蓋里斯與這些人相見了。
那些人頭一次見到蓋里斯,在他們的眼中,蓋里斯是典型的法蘭克人外貌,穿著尋常的麻布衣服,要乾淨些、厚實些。
他的身旁又是將他們買來的商人,在這二人的身後,則是幾名披著盔甲持著長劍的人。
雖然蓋里斯衣著並不華貴,想來卻也是位高權重的人,因他有隨從,被商人所敬重。
在這麼一個場景下,蓋里斯開口了,奴隸們聽到了他的言語。
「我知道,對於你們、對於這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世界如同一條漆黑隧道,漫長到沒有盡頭。」
「我們腳下的大地,流淌著淚與血,在這無望世界中,你們難見一絲希望的曙光。」
「在你們聽來,這個世界是乃一涕泣之谷,處處只有主人的責罰與彼此的眼淚。」
「但我要告訴你們,你們是天國里的首席賓客,天主將要塵埃與糞土中舉起你們!」
「所有人都是天主的造物,所有人都是主的兒女,所有人都是主依著祂的肖像與模樣所造,所有人都可為聖……」
「因此你們自由了,不、你們從來都是自由的,僅僅是有罪人將鎖鏈加在你們身上罷了。」
伴隨著蓋里斯的話語,他身後的那些侍從,確切來說是教團武士,與他一同走上前,將這十幾個人的鐐銬依次打開,將他們身上的麻繩鬆綁。
蓋里斯讓扎伊德去尋找的奴隸,主要是兩種類型,一種是知識分子,能寫會算的人。另外一種主要是少年男女。
在外約旦北部領地,這片遼闊土地上,阿拉伯人的平均文化水準其實勉強能看,而法蘭克人則就乾脆人均胎教肄業。
以至於若非蓋里斯強行平衡,那麼阿爾哈迪鎮學校里,能教書的怕不是要一水的阿拉伯人。
雖然確實,阿拉伯文化在這個時代要更加先進,但這也不能代表蓋里斯能把法蘭克語給廢了。
因此那個學校其實是採用雙語教學,只不過又陷入阿拉伯語強於法蘭克語的困境。
考慮到蓋里斯不可能自己長期教書,那麼只能想辦法從外界引入人才。
同後世的大規模種植園奴隸制不同,這年頭的中東奴隸市場,其實同後世的人才市場沒啥區別。
在大馬士革的奴隸市場上,可以找到女奴、廚師、力夫、士兵、文書、會計、太監……
伊斯蘭教的奴隸,基本上主要都是用於服務業,而非進行什麼農業生產。
當然,漂亮的女奴很貴,能寫會算的文書或會計同樣很貴。
這種高質量的商品,在市場上向來是搶手貨,哪怕是蓋里斯示意扎伊德可以出高價,最後也只請來了四位。
他們中有一位希臘醫生,兩個義大利小商人,還有一位東正教神父。
這些人在被解開鐐銬後,一個個沉默不語,他們難以想像,竟有一個人將他們買來,只是為了放他們自由?
可作為有一定知識水準的人,他們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詢問。
除去這四人外,其他的大多是一些少年男女,年齡從7歲到14歲不等。
這些孩子,大多是突厥人捕奴的結果,他們不少都來自亞美尼亞、高加索、黑海沿岸、突厥斯坦,當然也有十字軍諸國的法蘭克人。
當蓋里斯來到一個少年的面前時,他留意到這個孩子的眼神與眾不同,那並未麻木,反倒透著股桀驁。
這個少年大約十五六歲,比之蓋里斯只是小上一些,他面容線條分明膚色介於橄欖色和淺棕色之間。
從面容上來說,這個少年的面頰,微微帶有希臘人特有的雕刻感,鼻樑高挺而筆直,眉毛濃密且彎曲,頭髮烏黑帶著自然卷。
像是有著希臘血統,但整體而言卻更偏向於突厥人。
在所有孩子或少年中,他是唯一一個被用鐐銬而非麻繩捆綁的人。
當蓋里斯解開他的鐐銬後,這個少年深深的看了一眼蓋里斯,接著轉過身就背對著落日,朝東方跑去。
他身上單薄的衣服,不能遮掩那結實的體格。
玩命的奔逃,似是要甩開身後的一切。
可當他跑出足足近千米後,他所唯一能見到的景象卻始終未變,在他身後也無人過來追捕。
夕陽的餘暉灑在空曠的高原上,大片荒地延伸到視線盡頭,儘是乾裂黃土和零星矮草。
風聲低沉地掠過,捲起幾縷塵沙,少年回首望去,才意識到這天地間,僅有那個小小的鎮子閃爍著人類文明的火花。
若是他再繼續奔逃,要麼饑渴而死,要麼淪為野獸食糧。
自由?
人的自由僅僅能體現在人類社會中,在脫離了社會後,絕大多數只能選擇如何自由地去死。
所以他轉過身來,看見那解開自己鐐銬的人,就站在身後不遠處靜靜看著自己。
在這在暗紅的天幕下,孤寂而落寞的荒原上,唯有那人如一根燭光,向四周射著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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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