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伊莎貝拉的過往
房間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窗外隱約透進來的微光打在少女的臉龐上,映出她略顯白皙的肌膚。
她坐在床邊,雙手交迭在膝上,眼神略帶遲疑地抬頭看向站在門旁的那人,現如今的她確實已有自己的主見,可還是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問出這個問題。
「你覺得……我王兄是一位什麼樣的人?」
向一位對麻風王誓死效忠過的騎士,詢問其對主君的看法,這本身就不算禮貌。更何況蓋里斯還是一位【先知】。
果然,不出所料,蓋里斯的輪廓在光中顯得更加柔和,然而垂下的眼帘卻遮住了內心的波動。他的一隻手指輕輕搭在窗框上,指尖微微摩挲。
沒有等來蓋里斯的回答,少女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我覺得,至今為止,我們都好似活在一個死人的影子下。」
是的、活在死人的影子下,這幾個月里所發生的諸多事情,又有哪一件不是當初麻風王的布局所導致?
便是今日,阿梅代主教的到來,也是因王權紛爭。
在這紛爭的漩渦中,少女所能依靠的,便僅有蓋里斯一人,但他卻表現的和塊木頭似的。
「知道嗎,蓋里斯,在我眼中,王兄他是不可能上天國的,他與我一樣,都是安茹的子嗣,是魔鬼的後代,註定要去往地獄。」
就在少女,還打打算繼續說什麼的時候,蓋里斯卻直接來到了床旁,直接單膝跪地,摟住了伊莎貝拉,他意識到少女現在最想要的什麼了。
「不要想太多,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若我真去了地獄?」
「那我就將地獄摧毀。」
聽見蓋里斯的回答,少女嘴角勾了一下,她所想要的就這麼一句話罷了。
「璽戒帶了麼?」
「帶了。」
「拿給我。」
當蓋里斯鬆開擁抱,從口袋中取出璽戒遞給伊莎貝拉後。
伊莎貝拉又再度開口說道:「把左手給我。」
蓋里斯一時間沒想到伊莎貝拉什麼意思,但他還是照辦了。
少女的纖細雙手抓住了蓋里斯左手,感受著那掌心傳來的溫暖,她再度開口,話語中的音調帶著許些雀躍,不復先前的自哀。
「我王兄他是個混蛋,所以你別再信他的話了,聽我的就成……我也只聽你的……」
少女抓住了蓋里斯的左手無名指,將那枚璽戒推了上去,在跨過第二個指節後,便發現尺寸正正好。
呵~
少女在蓋里斯流露出不解神情的時候,發出了一聲輕笑,這是她的小小叛逆。
……
王國的統一,依賴於貴族對君主的支持,然而在中世紀,君主也不過是貴族中最為強大的那位罷了。
那麼該如何降服貴族,使之服從君主呢?
與之聯姻、給予恩惠、展現威勢、使之服從。
在麻風王看來,他的母親、繼母、姐妹,全都是政治上最為有效的工具。
麻風王的繼母,被他撮合嫁給了巴利安·德·伊貝林,以安撫巴利安在蒙吉薩戰役中的貢獻。
他的姐姐西比拉,兩度政治聯姻嫁給歐洲的貴族,因這能加深同歐洲貴族的關係,好帶來更多援軍。
伊莎貝拉也不遑多讓,為了制衡居伊,加之團結雷納德,她早早的就被安排了同漢弗萊的婚事。
漢弗萊四世是王國北方貴族漢弗萊三世之子,他的母親史蒂芬妮是外約旦領主的女兒與繼承人。
當他成年後便繼承了來自自己父親的封地托倫,成為王國北方貴族中年輕一派的表率人物,而他的母親也繼承了外約旦,成為了王國中最有權勢的女人之一。
那是七年前的夜。
聖城裡下著細雨,伊莎貝拉得到了來自兄長的召見,
耶路撒冷的王宮,本是在伊斯蘭建築的基礎上改建而成,充滿了異域格調,相比起西方那些狹小陰暗的城堡,這裡更如一座花園,被設計的叫人感到舒適。
晚間的雨水打在草葉上,昔日的女孩在宮廷僕人的引路下,步入王兄寢宮。
在這奢華的房間裡,有著一個開放式的陽台,王兄正斜倚在那陽台里的躺椅上,背對著她們。
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響,鮑德溫打了一個手勢,示意無關者退走。
宮廷僕人看見手勢後,便無言退開,將這奢華的寢宮,留給這對許久不曾相見的兄妹。
伊莎貝拉略微好奇的打量這處房間,最近這兩年裡,她與自己兄長相處的機會甚少。
踏著略顯輕快的腳步,女孩自寢宮的大門旁來到了陽台,怯生生的站在了自己兄長的躺椅後。
耶路撒冷的王宮如一頂華冠,靜靜地坐落在聖殿山巔,俯瞰整座古老聖城。
站在王兄的身後,順著他的目光遠望,整個城市在夜幕下徐徐展開,如一幅靜謐的畫卷。
細細雨滴從天幕中灑落,每一滴都在空中閃爍微光,同城市裡的星星燈火交相呼應。
將夜色里的耶路撒冷映照的朦朧而夢幻,使之漂浮在水霧中。
靜默,女孩不知如何開口,而她王兄也顯然並不急切,兩人便一同欣賞著雨中的耶路撒冷城。
待得烏雲稍散,春雨將止,鮑德溫方開口言語。
「貝拉,坐到我身前。」嘶啞的聲音,艱難響起。
躺椅的右前方,早有擺好的桌凳,而在她落座後,她方有機會,打量起自己兄長的正面。
純白麻布剪裁出的袍子與手套,將這位麻風病人包裹的嚴嚴實實,在其臉上有的只是一張僅露出雙眼與鼻孔的鐵面具。
在這個時代麻風病被視為來自神的懲罰,而阿拉伯人也難以理解鮑德溫因何稱王。
伊馬德·丁·伊斯法哈尼,在他的書中如此寫道:儘管是生病了,法蘭克人卻仍然忠於他,他們給了他一切鼓勵……滿足於讓他成為他們的統治者;他們高舉他……他們急於讓他繼續執政,但對他的麻風病卻置若罔聞。
然而在耶路撒冷的傳聞中,鮑德溫雖然是一位麻風病人,但每一位見過他的人,都稱自己感受到了那來自基督的光輝。
每一位與鮑德溫進行過交談的騎士,都說自己是拜倒在這位王者的堅韌意志之下。
然而,女孩沒有在他的兄長身上,看到那所謂的勇氣與光榮,她所能體會到的,便是這具軀殼的腐朽。
她知道,若是她的王兄摘下鐵面,將會是何等的駭人。
麻風病人會漸漸的麻木、喪失痛覺,身體活動能力日漸下降,皮膚潰爛五官扭曲,失去生殖能力乃至於終身殘疾。
這是現世的苦難!比之地獄更加磨人!
麻風病已經奪走她兄長的一切享樂,僅留下一具能容納靈魂的軀殼於人間苟活。
「我漂亮、美麗、可愛、受我主寵愛的妹妹吶,你已經八歲了啊。」嘶啞斷裂的聲線里蘊含著真摯情感。
她兄長示意女孩來到自己身前,然後用那帶著手套的右手撫摸過女孩稚嫩的臉龐,捏住了她下巴,使之揚起頭,這令女孩感到不舒服。
可愛或許還談得上,但漂亮與美麗對於一位年僅八歲的女孩而言,太過虛妄了,這種讚嘆令人毛骨悚然。
「貝拉、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父王離世後,便只留下,我們、三兄妹,我們血脈相連。」
「王兄,我也愛你。」
女孩如此回應著,在鮑德溫親政前,是由巴利安在親自教導。
因此在幾年前,他們兄妹還不算陌生,那時的鮑德溫也算健康,常常靠著自己的身體,替伊莎貝拉遮風擋雨。
可就這幾年、僅僅是這短短几年,一切都變了。
「巴利安、他身體,可還好?你母親,瑪利亞她,可還安康?」
「巴利安的身體一如既往的硬朗,而我母親也一切安康。」
鮑德溫因麻風病的緣故,說起話來也十分艱難,僅僅是扯幾句家常,便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精力。
「抱歉。」在聊了幾句後,突然間鮑德溫莫名吐出這麼個詞。
女孩有些不解,她不知自己王兄,因何會這麼說。
「自明天起,你去外約旦的卡拉克堡,與漢弗萊好好相處。」
卡拉克堡、一個陌生的地名,漢弗萊、一位從未相見的陌生人。
「對不起,我漂亮、美麗、可愛、受主寵愛的妹妹吶,你再也不能,與巴利安、還有你母親、日夜相伴了。」
……
三年前,卡拉克堡,薩拉丁得到了麵包和酒,烤全羊與熟牛肉,這是被用來慶祝一次別樣的訂婚。
在數千人圍城的戰鬥里,伊莎貝拉與漢弗萊訂下了婚約。
這是王權與地方貴族的聯合,象徵著王國的統一。
哪怕是薩拉丁也為這次訂婚送上祝福,告訴士兵們不要向舉行訂婚的塔樓發起攻擊。
在這次訂婚里,伊莎貝拉得到了來自兄長的一枚璽戒,那是王權的象徵、是安茹的代表,也意味著她日後的夫君,將有權向王位發出宣稱。
但這夫君是自己選擇的麼?
與其他貴族小姐們時常遇到的老夫少妻相比,漢弗萊至少還算是年輕,但伊莎貝拉卻提不起半點的好感。
因她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作為一件戰利品所對待,王族公主的身份,僅僅是抬高了她的身價,使她顯得更加的珍貴。
但戰利品就是戰利品,又有誰會去在意戰利品自己的想法呢?
唯有那個與之相伴成長的人,會來關心自己許多。
第二卷細雨結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