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天日昭昭

  南平府衙里。

  一處幽靜雅致的別院內。

  亭台水榭,樓閣迴廊。

  幾座假山之後,一場宴席別開生面。

  席上,金樽美酒,玉盤珍饈,種種常人見都難見一眼的食物被盛入精美器皿,流水似地端上桌。

  桌上水氣漫溢,雲蒸霧罩,直如一桌仙家宴席。

  但此時列席的眾供奉院供奉們皆老神在在,也不動筷,冷落了一桌佳肴。

  席上氣氛有些沉凝。

  唐真人更是鐵青著臉。

  「唐真人,你身為我朝供奉,受我朝奉養,本就該為我朝,為本府分憂解難。

  自你入供奉院以來,近一年時間內,我只見你出現過一次。

  還是為了你自己的收徒之事。

  而今倒是再見到了,卻是見你縱容弟子奸丨殺民婦,掏心取肺不知煉製何種邪物。

  你說說,你們師徒做出這種事,我身為一府之尊,莫非連給百姓一個交代都不能?」府尊胡瑞祥抬首看著唐真人,開口言道。

  坐在胡明瑞右側的郭供奉隨即出聲附和道:「唐真人此事做得著實駭人,卻不是放任不管。

  老夫身為天一道行走,支持府尊出手處置此事。」

  「我等天一道修行者皆支持府尊處置。」有三位修者跟在郭供奉之後頜首言道。

  郭供奉老臉上浮現一抹笑容。

  餘下三位供奉,彼此相視一眼,紛紛點頭。

  「唐真人此事做得太過,府尊確實應該處理一二。」

  「老夫亦支持府尊。」

  「但憑府尊吩咐。」

  如是,一府供奉院攏共八名修行者,已有七個皆站在胡瑞祥這邊。

  形勢於唐雲鶴很是不妙。

  他臉色黑如鍋底,陰沉的目光掃過眾『同僚』,忽然冷笑出聲。

  正待言語,一陣陣鼓聲傳了過來。

  咚!咚!咚!

  胡瑞祥微一皺眉,便有小廝從假山外匆匆走來,俯身在他耳畔低聲道:「是方捕頭的妻女前來告狀,請求嚴懲兇手。

  大人,可是要把她們先哄走?」

  胡瑞祥搖頭,抬眼看向唐雲鶴,肅聲道:「而今,被你們所殺的那位捕頭的妻女已在衙門外告狀,鳴冤鼓一響,勢必引起百姓聚集。

  屆時,此事就不好收場了!

  雲鶴真人,你還不願給本官一個交待麼?!」

  「非是貧道不願給。

  實是不知府尊想貧道如何給你交待?」唐雲鶴面上冷色依舊,似乎仍想硬撐。

  「本官要求很簡單。

  你們師徒聯手奪了數十條性命,決然不能再放任你們在南平流竄。

  本官欲令你們師徒於供奉院坐堂。

  做夠三年坐堂供奉之後,你們仍可繼續逍遙。

  這要求如何?唐真人。」

  「三年?」唐雲鶴臉色猙獰,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

  胡瑞祥皺眉看他:「你若不願,那就只好將方重妻女帶到大堂,你們當堂對質,公事公辦了!

  此外,本官會另擬一道奏摺,上達天聽。

  看陛下對此如何處置。」

  「吾等亦會為府尊保駕!」郭供奉沉聲道。

  一眾供奉目光齊齊投向唐雲鶴。

  元氣流轉,氣機交纏。

  唐雲鶴自知若不點頭答應,立刻就會被這幾個供奉出手鎮壓。

  更何況,他亦畏懼胡瑞祥真就此事,擬一道奏摺直達天聽去!

  因此儘管心中怒火翻騰,唐雲鶴也只能咬牙切齒,點頭答應:「好!好!

  我便為南平府坐堂三年!」

  「請立咒以證。」胡瑞祥從袖袍中拿出一道早準備好的符牌,遞給唐雲鶴。

  眼見其立誓,臉上笑容一下子多了起來:「唐真人能為南平府坐堂,南平府又將多一重庇佑矣!

  唐真人,請!

  請用筷吧!」

  咒誓已立,三年以內,唐雲鶴可任憑胡瑞祥驅使。

  南平府有這等喪盡天良的修行者庇護,尚不知是幸事還是禍事。

  但於府尊而言,卻是十足的幸事!

  立下咒誓,唐雲鶴亦知無可挽回,也只好露出個僵硬的笑臉,夾了一筷子菜。

  便見胡瑞祥招來小廝,直接道:「你去與方重屋裡人說,本官並不在府衙,她若不依還要再鬧,便將她轟走吧!」

  「是!」

  小廝領命而去。

  唐雲鶴見此,忽然停下筷子,向胡瑞祥拱手道:「大人,貧道有個不情之請。」

  「哦?」胡明瑞受唐真人這一禮,心中甚為舒坦,笑道,「唐真人何事,不妨說來。」

  「貧道那陰奼幽玄幡,還差五個女子才能煉成,想用那方重妻女煉製此寶,請大人應允。」

  胡瑞祥聞言沉吟片刻。

  隨後笑著道:「也罷,方重已去,她們母女於世間活著也無甚樂趣。

  本官便允了唐真人所請。

  不過只此二人,你怕是也煉不成那仙家法寶。

  你可再另尋三女,以煉此寶。

  但須做得隱蔽一些,挑那些僻靜村落出手。」

  「多謝大人!」

  唐雲鶴當即點頭,滿面喜色:「那我便令劣徒過幾日去把方重妻女料理了?」

  「嗯。

  這二日且不要動手,方重頭七之時,可扮作鬼怪出手。

  如此便能把責任推到鬼祟身上……」

  ……

  正午時分。

  天日昭昭。

  王安走出府衙,就見鳴冤鼓下已快要哭斷氣的方重妻女。

  婦人從面相上看,還甚為年輕,在他前世也是花一般盛放的好時候,今時卻要淪為孀婦,與孤女相依為命。

  那女孩蜷縮在母親懷裡,懵懂的眼睛怯怯地打量王安一眼,立刻又低垂下去,小臉上蒙著一層陰影。

  唐供奉、李英此時該在府尊的宴席上吧?

  本該淪為階下囚,該被斬首示眾,以贖其罪的兩人,眼下卻是府尊的座上賓。

  而本應該受到撫恤,該被關照的方重家人,眼下卻要跪在衙門外,苦苦哀求。

  王安覺得這一幕真是荒誕至極。

  他在門口站著,卻始終不知該如何與這對心碎的母女搭話。

  正要咬牙離開,準備來日封一些銀兩到方重家中時,就見一個差役從衙門裡跑了出來,走到方重妻女跟前便道:「回去吧,回去吧!府尊如今不在衙門裡。

  等他回來了,你們再來鳴冤!」

  天日昭昭!

  照在王安身上,卻讓他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南平知府、刑房官崔元召、唐真人、李英……

  一張張面孔從王安腦海里閃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