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看著聖主說道:「不久之前,她還告訴我,自己的兄長,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她最佩服的便是自己的兄長。」
聽著這話,聖主好似想起了什麼,眼神里閃過一些莫名的情緒,但很快便消散,「時間太久,人們總會有些新想法,這個世上,哪裡有什麼都不變的人?」
陳朝好像能理解這樣的話,於是問道:「你經歷了什麼?」
經歷了什麼?
好似從未有人對聖主問過這個問題,讓他一時間都有些恍惚,他想了想,沒有急著回答,而是解開了面具,然後隨意將那面具丟到了海水裡。
他的面具下方,是一張年輕的臉,十分英武,但一雙眸子裡卻滿是老態,並無少年的意氣風發。
看著這張臉,白衣少女的眼淚更多了,她痛苦地蹲下去,礁石將她的雙腳刺破,鮮血順著礁石流下,海風吹動起她的白衣,似乎是要替她擦去眼淚。
聖主看著自己的這個親妹妹,眼眸里閃過一抹緬懷,「許多年前,他們將天星種入我妹妹的體內,我便發誓不能讓她成為新的天星,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些人殺了。」
聖主很平靜,「他們那個時候尊我為天下共主,跟我講大義,說因果,談利害。但那些我都聽不下去。」
「沒有一個兄長能讓自己的妹妹被這麼欺辱,被這麼當成工具,哪怕妹妹自己願意。」
聖主平靜說道:「說來說去,他們那幫傢伙,不過也實現想要自己有一天能夠繼續修行,所以才有這樣的想法。」
陳朝問道:「然後呢?」
不論那些人的公心和私心,其實都沒意義,這個世上,很多事情,從來都是沒有道理的。
「殺了他們,我自然要去尋一個解救她的法子。」
聖主看著陳朝,倒是沒有著急出手,而是緩緩開口說著話,有些事情,藏在心裡很多年,似乎真的需要一個聽眾,「只是這件事,十分棘手,我離了此方天地,在孤寂之處尋了許久,卻都得不到結果。」
在他們的設想里,這裡有一顆天星,那麼或許就在遙遠的某處,在無盡的孤寂之處的深處,就有另外的一顆天星,將它帶回來,這個世上就會一切如初。
但這畢竟只是設想,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真有這樣的地方,真有另外一顆天星。
況且那些孤寂之地,實在是太孤寂了。
浩瀚無邊,沒有半點生機,獨身一人上路,走了許多年,卻什麼都找不到,總是會讓人覺得絕望的。
「走了很遠,看不到什麼結果,我便回來了。」
聖主看著陳朝,「人總是不能一直在原地踏步的。」
「所以你回來,取代了那原本守護天星的人。」
陳朝看著他。
聖主沒有反駁。
他在那個時候,便已經是天下共主了,守護天星的事情,自然要自己來做。
「之後你漸漸鑽研出來和天星的聯繫之法,借著天星,你的境界可以維持在扶雲之上,也可長存於世。」
陳朝說道:「從這一點來說,你真的是個天才。」
聖主笑了笑,他本就是那個時代最天才的人物,要不然怎麼會在那個時候活下來,最後更是構思出來了一件取代天星的法器。
「於是你借著天星,就此活了無數年,只是每隔千年左右,你滅世一次,為的就是控制修士數量和境界,當然,你是害怕他們太過強大,某一天真的取代了你。」
聖主不反駁,因為那本來就是這樣的。
故事就是這樣。
陳朝卻搖搖頭,「你在殺了那些人之後,其實那顆天星才種入她體內很短的時間吧?」
聖主看向陳朝。
陳朝說道:「那個時候,你就可以將它從你妹妹的身體裡取出來,但你沒有這樣做。」
聽著這話,聖主沒有說話。
「你後面歸來之後,你其實即便沒有辦法再阻止這一場變故,但你至少可以再見她幾面,但你也沒有。」
陳朝說道:「你說了好些理由,其實你的那些理由,說來說去,其實不過兩個字。」
「自私。」
「你最開始,覺得你妹妹的天星種成,很多年後,你就能繼續修行,這是你的自私。」
「後來,你更是鑽研出來了和天星的聯繫之法,你能一直活著,然後你便在想,如果你能和真正的天星產生聯繫,你會有多麼了不起。」
「所以在那一刻開始,你在等的,就是她體內的天星成熟,然後你看著她死去,你和那顆天星繼續聯繫,你從此舉世無敵,再無人能超越你,你再次成為天下共主。」
陳朝平靜道:「人都是自私的,我能理解你,但你何其自私。」
聖主聽著這些話,沒有任何的反駁,反倒是耐心聽著這些話,等到陳朝說完之後,聖主有些感慨地說道:「是啊,人都是自私的。」
「我已經為世間做了很多事情,之後自然也要為自己做些事情。」
陳朝說道:「包括親手摧毀自己創造的世間嗎?」
聖主說道:「又有什麼關係,我……連自己的妹妹都捨棄了。」
說話的時候,他看著那個蹲在礁石上的白衣少女,眼眸里的情緒,完全都被收了起來,這一刻,他看著她,再沒有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
陳朝不再說什麼,只是沉默地拔出了腰間的刀。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透了這一切的,但你在我的局中,你殺了他,斬斷了我和舊的那顆假天星之間的聯繫,這本就是我想讓你做的,沒有斷開那假天星之間的聯繫,我怎麼能去連接那顆真的天星呢?」
聖主笑了笑,在這無數年裡,他參悟各種典籍並沒有花多少時間,反倒是一直在思索如何和新的天星產生聯繫。
最後他已經得到結果,有一個完美的辦法。
陳朝不說話,只是海風把他的黑衣吹得獵獵作響。
聖主看著他的刀,微笑道:「這把刀,你知道它曾經是我的嗎?」
陳朝看著聖主,沒有說話。
「人每天待在同樣的地方,總是會覺得有些倦的,既然倦了,自然要找些事情做,所以很多年前,我走過一趟人間。」
那些年裡,他化身成一個武夫,在人間行走,逼著只鑄劍的劍氣山,為他鑄了一柄刀,他創造了萬柳會,去過神山,最後他在戎山宗,在那棺槨前看著自己的妹妹。
忽然覺得一切都有些無趣,於是他折斷了那把刀,隨意丟了,重新回到聖山。
「真要說傳承,這麼多年,只有你算是我的傳承。」
聖主笑道:「可惜,我並不願意將天下交給你。」
陳朝看著聖主,平靜道:「現在,它是我的刀。」
斷刀被他撿到,在劍氣山重鑄,看似都很熟悉,但還是已經早就不同。
刀已經不是當初的刀。
以前它的名字叫什麼,不知道,或許它以前並沒有名字,但如今,它叫雲泥。
「這個時候,我和你說了很多,當然是在等它真正成熟,我此刻當然也是這無數年來最弱的時候,但……殺你,並不麻煩。」
聖主搖了搖頭,並不想糾結眼前的年輕武夫知曉他那些事情的原因。
「不久之前,有個人跟你想的一樣。」
陳朝提著刀,體內的氣機開始奔騰起來,如同長河裡的河水流淌,不停歇。
「你說那個小妖怪?」
「他……能和我比嗎?」
聖主說著話,然後從礁石上往前跨了一步,身後的海面,在瞬間便開始變得奔騰起來,無數海水湧上天際,一眼看不到高處。
磅礴的氣機在那些海水裡藏著,就像是最可怕的事物。
他此刻展現出來的境界,高於所有的修士,就連陳朝,此刻也顯得極為渺小。
這絕對是扶雲之上的境界。
這是整個世間,如今的修士們,全部都沒有見過的境界。
面對這樣的境界,即便是陳朝這樣的人,此刻也好像有些無能為力。
「世上的事情,陰謀詭計其實只占很小一部分,足夠強……才是最重要的。」
聖主的聲音在天地中響起。
此時此刻,他真的很像是是神祇。
像是天下的主人。
陳朝仰起頭,不說話。
有一刀遞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