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或許是不願意思考問題,或許是他們的腦子裡,根本就沒有什麼思考問題的功能。
總之大部分的妖族都很好騙。
陳朝只需要稍微動動腦子,就能讓這些妖族往他想要的方向去。
聽著那些妖族的聲音,感受著他們的憤怒,陳朝看了一眼真龍閣廢墟,然後便轉身離開,走出了化龍城。
很快他便重新來到那座橋前,回頭看了這片妖海,就打算要離開這裡。
但踏上橋的那一刻,陳朝猶豫了,他忽然轉身看向北方,有些好奇妖海的北邊是什麼地方。
妖海已經是妖域極北的地方,但卻不是最北。
那最北方是個什麼樣子,有些什麼東西?
陳朝想著這件事,心念便由不得自己,而是發散而開,最後收回了要南下的那隻腳,開始重新往北方走去。
他很快便來到了妖海里,來到了那座化龍城前,然後安靜地繞過了這座城,去往了更北的地方。
妖海也很廣闊,這裡有無數的部族,在整個妖域,這裡的是第三大的妖族聚集所在,但越往北邊去,便越沒有什麼部族在那邊定居,因為北邊更冷,妖海已經很冷,還能讓人忍受,但更北邊,已經不是妖族能夠忍受的寒冷了。
在那邊,只有強大的妖族才能堅持下去。
陳朝走在雪白一片的妖海里,感受著就連都會覺得有些冷的寒風。
他那單薄的黑衣被似乎永不會停歇的寒風吹得獵獵作響,風雪一直呼嘯著扑打在他的身上,他的髮絲和眉毛上很快便落滿了雪花。
不過很快又消散,但新的雪花也會再次落到這上面,如此往復,始終不停。
不知道走了多久,陳朝終於停下了,因為腳下的感覺已經不同,雖然都在厚厚的積雪上,但走在海面上的感覺和走在陸地上的感覺始終是不同的。
他如今已經離開了妖海,來到了一片陸地上,這裡的風更冷更寒。
陳朝看著前方,甚至還感到了一股難以明說的死寂氣息。
在瀛洲的海外,有些島,那上面應該有些人。
這妖域的極北之處,又會有些什麼?
會有些妖?
陳朝笑了笑,自己的這個想法都已經把自己逗樂了。
……
……
兩騎在漠北一直往北,看起來有些像是無頭蒼蠅,但領頭的女子一點都沒有著急的意思,以至於與她同行的那個漢子,就也一點都不著急了。
大雪茫茫之中,兩騎北上,周枸杞忍不住感慨道:「雖說這會兒是因為南邊兩邊打得不可開交,我們才得以這麼輕鬆地在漠北疾馳,但實際上即便如此,也很不容易了。」
謝南渡說道:「走在自己的土地上,過去這麼多年都不容易,才是很不應該的事情。」
周枸杞苦笑一聲,漠北三萬里已經有兩百多年不屬於人族,這種整個人族歷史上的傷痛,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
謝南渡自顧自說道:「師兄,是不是也覺得,這次大戰,我們能守住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周枸杞被這麼突然一問,雖然是沒有準備,但略微思索片刻之後,便開口說道:「如今妖族舉全族之力,準備浩蕩南下,這等勢頭,能守住就不容易,畢竟在此之前,也沒有過如今這樣的局面。」
周枸杞所說,還是從當下的最真實的局面出發,沒有任何一點添油加醋,不管怎麼看,人族始終都是那個弱勢一方。
能守住,的確就很不容易了。
「妖族好似一座巨大的高山,一旦拔地而起,威勢驚人,所有人都感覺到巨大的壓力,但卻很少會有人注意到,任何一座山只要離開了原地,山中的泥土和山石都是會簌簌下落的,多走一會兒,山便小了。」
謝南渡眼神明亮,「既然他們都已經把老本拿出來了,我們熬著撐過他們的擊打就算了?我覺得這不夠的,我們應該反過來給他們一拳直接打翻他們。」
周枸杞有些說不出話來,這樣大膽的想法,他仔細想了想,大概在自己還是個年輕人的時候,其實都沒有這麼想過。
都說少年輕狂,像是柳半壁,當時還年少的時候,就只是想著不讀書了,去做個劍修,為人族鎮守北邊,而周枸杞年輕的時候,想得最多的便是做個青史留名的讀書人。
大概除去謝南渡之外,從來不會有人在這個年紀,就想著要將妖族擊潰,徹底解決人族北方的危機。
「小師妹想法挺好,只是……」
周枸杞苦笑一聲,到底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有些話其實說著還是很傷人的,就算不傷人,至少也是一種對謝南渡的打擊。
謝南渡看了自家師兄一眼,沒有接著周枸杞的話說下去,只是笑了笑之後,說道:「他應該已經見過我想見的人了,這會兒大概去了北邊。」
周枸杞知道謝南渡說的是陳朝,但還是很疑惑地說道:「他去北邊做什麼?」
謝南渡看了一眼北邊,「當初白京不死,是因為還有用,誰知道他回到妖域之後,還真的什麼都不做了。既然不做了,就自然該死了。」
周枸杞皺起眉頭,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看著謝南渡那平靜的小臉之後,他也就無奈地說道:「也就是你們兩人才能是一對了,所思所想大概不用如何交流。」
陳朝要殺白京這件事,沒有跟謝南渡說過,謝南渡也沒有問過,但實際上不僅謝南渡知道他會做這件事,陳朝也知道謝南渡會想到這一層。
他們兩人,在某些時候,的確可以說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心意相通,也再也沒有旁人能夠做到了。
「不過你們兩人的膽子好像都很大。」
周枸杞還是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這兩人的膽子,還是太大了。
謝南渡這一次沒回答周枸杞的話,而是看向前方,點了點頭。
周枸杞瞬間深吸一口氣,因為在一剎那之間,他也感受到了一股妖氣。
那股妖氣充沛強橫,光是這麼一感知,就知曉應當是一位忘憂盡頭的強者。
也就是妖君。
周枸杞緊張起來,此刻在漠北深處碰到一位妖君不算小事,真要打起來了,他其實還會有些擔心自己的這位小師妹。
但謝南渡卻顯得異常平靜,就這麼看著前方,直到在前面出現一襲紅裙。
周枸杞深吸一口氣,謝南渡坐在馬背上,沉默不語。
之前在妖族攻城的時候,這兩個人一個人站在城頭,另外一個人站在城下,曾經有過一次對視,但如今,兩人的距離無比近,再次對視,空氣里的寒意十足,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凝重。
空氣里開始瀰漫出殺意來,那是一種不自覺,也沒辦法控制,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東西。
對於紅袖妖君來說,人族若是沒了陳朝,事情便成了一半,若是沒了謝南渡,便成了另一半。
整個人族的所有事情,她覺得就是在這兩個人身上,如果這兩個人都死了,事情就都好過了。
她之前見過了陳朝,今時今日,她已經沒有什麼可能殺死陳朝,但眼前的這個謝南渡,卻好似有機會。
她可不是扶雲境。
既然如此,那些殺意又如何按耐得住?
……
……
看著那個從北邊南下的紅袖妖君,謝南渡終於開口說道:「我來找你,是為了做筆買賣。」
紅袖妖君本來殺意已經積攢到許多,即便周遭有周枸杞在這邊,她都不是太在意,一個人族的忘憂盡頭,還是個讀書人,花些精力也就殺了,但此刻謝南渡的這句話,尤其是買賣兩字,就一下子將紅袖妖君徹底點醒了。
她整個人忽然變得無比清醒。
她分明感受到了,周遭好似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自己。
那雙眼睛屬於一個喜歡穿黑衫的年輕人。
而且這個年輕人,她才見過。
當初分別的時候,他說要去北邊殺白京,但是不是去了,也不好說。
一瞬間,紅袖妖君想了無數種可能,最後她把這些想法都丟出去,然後開口說道:「什麼買賣?」
這句話一說出來,覺察到那些殺意消散的周枸杞也鬆了口氣。
雖然他不知道是為什麼。
「做買賣之前,我要先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之前他不管和你說過什麼,都不算數了。」
謝南渡平靜說道:「他和你的那筆買賣,就此作廢。」
紅袖妖君先是一愣,繼而就這麼笑了起來,她自然能聽出來謝南渡口中的他是誰,「怎麼,你家是女人說了算?」
這句話有些打趣的意味,但實際上還不止是這個意思。
「我只能告訴你,跟我做生意,是怎麼都會比跟他做生意更賺的。」
謝南渡看著紅袖妖君,還是很平靜,好像真的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謝南渡變得激動起來。
在她這個年紀,真的是很難得的事情。
紅袖妖君笑道:「你知道他跟我達成了一筆交易?」
紅袖妖君這句話其實也是試探,若是謝南渡回答得不對,只怕就要再次迎來她的殺意。
謝南渡說道:「他想要用自己的命來換妖帝的命,這樣對大梁很好,但我不願意。」
不願意三個字就詮釋了一切。
陳朝說誰都可以死,為什麼不能是他,謝南渡則說陳朝當然可以死,但她不願意他死。
紅袖妖君聽著這話,短暫地沉默了片刻。
「所以你是背著他來的?」
紅袖妖君眯了眯眼,雖然這三個字一瞬間讓她有些觸動,但她卻不是個好人,不會站在人族的角度思考問題。
謝南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如今西陸已經破境,妖帝不會放過她,她是妖帝一定要殺的,所以你沒有多少時間了。」
紅袖妖君不說話,而是就這樣看著眼前的女子。
「你只能和我合作。」
謝南渡看著紅袖妖君,平靜道:「因為我已經告訴過他,他要做的那些事情,都不算數。」
這句話說得很淡,但裡面的不容置疑不容更改卻是誰都聽得出來。
「原來堂堂的大梁鎮守使,大梁朝的重臣,也是要聽女子的話。」
她的語氣有些輕蔑,還有些不滿。
不滿當然來自那個年輕男子之前用了那麼多手段,如今卻不作數了,這讓誰都有些難以接受吧?
「對,他就是要聽我的話。」
這話說得讓周枸杞都哭笑不得。
這好像是小孩兒拌嘴,但說出這話的小女孩卻無比自信,沒有任何人能夠反駁。
紅袖妖君盯著謝南渡,不知道是想要從她的眉眼處看到什麼,但實際上,卻也什麼都沒看到。
她那些最真實的情緒,似乎都藏在最深處,從不輕易示人。
「就算他聽你的話,又如何?」
紅袖妖君笑了笑。
「他有些著急,也是太想做成這件事了,所以才不明白,最著急的人應該是你。」
「為什麼?」
風吹過,謝南渡身上的衣衫都隨風而動,這裡還沒那麼冷,這個像是一朵梨花的女子看著紅袖妖君的眼睛說道:「大祭司死了,西陸不能再死了。」
這一句話,說得很輕,但其中的力量,沒有任何人可以說清楚。
因為她說的那句話,就是紅袖妖君內心的想法。
「你如果不和我做這筆生意,那麼西陸就會死,我會看著她死,而你無能為力。」
聽著這話,最佩服的人其實是周枸杞,他和謝南渡相處的時間最短,遠不如柳半壁,到了這會兒他才知道,為什麼自家先生會想著要收她作為關門弟子了。
紅袖妖君掂量著謝南渡這句話的份量,最後只好沉默。
做生意這種事情,最怕的就是讓人看出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一旦到了這個時候,那麼事情就會很麻煩了。
因為這往往意味著在這筆生意里,自己就會虧本。
「你既然連陳朝的命都不想拿出來賭一賭,那想來你肯定有讓我動心的東西。」
紅袖妖君笑了笑,她算是明白了,那個年輕武夫的城府很深,很難對付,但是跟眼前的這個女子比較起來,還是差得有些多。
謝南渡沒說話,只是從懷裡拿出了一個琉璃瓶。
瓶里有些粘稠的紅色液體。
看著像是某種汁液。
但實際更像是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