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聞言語塞,她這麼久以來都沒有把自己真實的動機告訴他,也確實耿耿於懷他往日鬧翻一事,他已然讓她見識了一回什麼叫世家子弟的涼薄,她又怎麼可能輕易相信他?
她在暗廠這般久的時間,防備心自然重,即便和好,與他便沒再這麼親密,這事於她來說是大事,這麼多年一直苦求的東西,自然容不得半點差池,是以他們之間每每總隔著一層。
可現下他捨命救了自己又與之前的情況不同了,自然得開口說真話,她默了許久才開口道:「可我想要做暗廠的主人。」
可惜白骨說得時機不對,現在才來開口,難免叫人疑心其居心不良,一開始不坦白所有又如何叫人相信她後頭的所言。且這話還是等到廠公死後,她才出來說自己真正想要的,豈不是存了刻意隱瞞利用的心?
秦質這樣的人,向來只有他利用別人,又如何輪得到旁人能利用他?
這一遭二人便已然生了隔閡,即便關係看起來比往日緩和許多,可到底脆弱地不堪一擊。
白骨等了許久,面前人都沒有回應,好像全然沒有聽見一樣,她心中一時有些忐忑不安,這事確實是她理虧,可她又不知接下去該說什麼?
也只得當做自己沒說過話,眼睜睜看著場子冷掉,一言不發地替他束髮。
周遭一直很安靜,一旁幾隻鬼兵也似乎被這壓抑的氣氛給冷到,連嘴上嗚嗚聲也不再發出,周圍便越顯寂靜。
白骨認認真真替他束好了發,秦質也沒有開口說話,她不由有些低落,坐在他身後垂著腦袋有些不開心,像一隻犯了錯的呆愣犬兒一般不敢靠近。
過了片刻,秦質才迴轉過來,面色卻沒有白骨想像的那般不好,還是一貫的溫和,且十分體貼地給她遞了梯子下,「你不是一直想要脫離暗廠,怎麼突然改變了主意?」
白骨自然要順著梯子往下爬,「廠公昨日就已經死了,暗廠現下群龍無首,他們之中無論是誰坐上廠公都不會放過我,要麼我臣服於他們,要麼埋骨於地下,絕不可能會讓我舒服。」
「我可以護你,只要你呆在我身邊,暗廠的人絕對不會再來煩你。」
白骨聞言微微垂下眼睫,他的實力毋庸置疑,單這陣法就不知能毀掉多少人,可他庇護得了一時,又如何庇護得了一世。
這個世上誰也不欠誰,又如何去要求旁人永遠護著自己。
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流,只有自己永遠不會離開自己,她要把權力牢牢窩在自己手中,才不會像畜生一樣苟延殘喘地活著!
白骨輕輕搖了搖頭,「我自己能護好我自己,等我坐上了廠公,自然不會有人牽製得了我。」
秦質聞言眼神微微一暗,繼而低眉淺笑,神情極為溫柔,「你這麼厲害,一定可以的,我等著你坐上廠公的那一日。」
白骨聞言忍不住笑起,顯然是很開心的,後頭好像又看見了小尾巴微微揚起,那驕傲又自信的小模樣可半點不含蓄。
秦質面上笑著,眸色卻漸漸泛冷,那溫和的表面下頭是深淵峽谷,深不見底,一旦跌落下去便是萬劫不復。
一旁的鬼兵顯然嚇得不輕,施陣人操控陣法,自然與陣法相通,那各中陰毒心思白骨看不見,鬼兵卻能感受到一二。困千萬年的鬼兵只知守衛領地,何曾見過這般表里不一的人。
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對你笑的人可不一定是個好的,這背地裡藏著什麼心思可是半點看不出來。
鬼兵見秦質這般做派不由爭先恐後地離遠了些距離。
白骨瞥見鬼兵壓低聲音嚎個不停,跟見了什麼兇險之物似的你藏來我躲去,黑漆漆的面容看上去陰氣森森,卻莫名看出了驚恐驚悚驚嚇等諸多不符它們模樣的表情。
白骨默了許久,不由想到一點,「這些鬼兵好像怕血,我們是不是可以用血出陣。」
「鬼兵虛無縹緲,無形無質,往生前刀劍飲血,不可能畏懼鮮血。」
可昨日它們明明就避開了她的血,白骨見他不信,湊到他面前輕聲認真道:「是真的,昨日他們避開了我的血,不如將它們引來試一試。」
這般可是比往日親昵了許多,再不和往日一般隔著的一層。
秦質看著睜著天真的眼兒湊近的白骨,眉眼微微一彎,眼裡似含幾分寵溺,「那便試一試罷。」
白骨便拿了烤魚遞給秦質,剛頭便覺它們盯著烤魚許久了,果然二人吃著的時候離得遠遠的幾隻鬼兵又慢悠悠飄到了一旁,「陰氣森森」地看著。
白骨拿起軟劍,一紮一旁還未處理的魚,沾了少些的血,然後一劍飛擲而去,鬼兵未曾如昨日一般化煙離去,其中一隻被砸了個正著,盔甲上沾染了些許血跡。
鬼兵:「……!」
一旁的鬼兵皆退離了些許,被砸中的鬼兵低頭看看自己被弄髒的盔甲,不由難過地低泣,末了越發嘶吼起來,頗有幾分撕心裂肺的架勢。
幾隻避開的鬼兵又湊上前去嗚嗚嗚,好似在安慰。
白骨等了半晌也沒見它有什麼事,好像是在哭,便轉頭看了眼秦質,眼裡含著幾分疑惑不解。
秦質見狀輕笑出聲,抬眸看了一眼歇斯底里的鬼兵,彎著眉眼淺聲揶揄道:「想來是心疼盔甲弄髒了,畢竟千萬年來只有這麼一件。」
白骨:「==」
隨心所欲的操控陣法,是施陣人能達到的最高境界,就像武林高手練到最頂級的一層,便是通了天,秦質能招出千萬年前的鬼兵,又怎麼可能被自己的陣法困在陣中?
白骨不通陣法,只能和秦質困在林中數十日,關係也越發好。
秦質風趣健談,受了重傷嘴巴卻是甜的,哄得白骨暈頭轉向,每日如一隻幼犬兒般繞著他轉,噓寒問暖個不停,惹得秦質心都快化了。
期間白骨發了一回病,每每總想趁著秦質遛出符陣外去找鬼兵玩,是以秦質將她看得特別緊,連睡覺都是卡著腦袋半步不讓挪,就差拴在褲腰帶上。
白骨委屈好了一陣,每天坐在旁邊拿著濕漉漉的眼瞅著他,很是惹人疼。
秦質只得把符陣擴大許多,在林中誘補了一窩軟白小兔子哄著,才稍微乖了些。
月初十眨眼就到了,二人輕輕鬆鬆出了陣,徒步在林中行了許久才出了陣。
楚復等在外頭,見到他們出來似乎鬆了一口氣。
白骨見楚復在便放了心,轉過身對秦質道:「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秦質微微點頭,拿過楚復的劍遞給白骨,眉眼微彎溫和道:「小心些,你身上還要傷。」
白骨沒客氣,拿了劍點了點頭便一個旋身躍上林,眨眼間便消失在視線之中。
秦質平平靜靜看著輕輕搖晃的綠葉,葉隙間微微搖晃的光落在他身上浮浮沉沉,明明林中大好晴日,林中翩翩公子溫潤而澤,卻莫名顯出幾分深不見底地森然可怕。
白骨一路回了暗廠,才剛進暗廠,便見裡頭有條不紊,半點沒有她想像中的混亂,而暗廠中的侍從見到她也沒有如往常一般恭敬行禮。
鬼宗的人不見蹤影,十鬼也未如之前約定好地來與她匯合。
白骨心下一沉,隨手拉過一個侍從,冷著聲問道:「鬼宗的人呢?」
那侍從嚇得不輕,卻沒帶以往的尊稱,「今日廠公要重立規矩,大人們全在大殿之中。」
白骨聞言冷笑一聲,神情陰鬱,「你竟敢胡言,廠公已死,又何來廠公?」
侍從閉著眼睛不敢看她,只顫顫巍巍舉著雙手道:「是……是邱廠公……」
邱蟬子……!
白骨眉間狠狠一蹙,「杜仲和蠱二呢?」
「杜長老和蠱長老都在,只您……廠公說您以下犯上謀害廠公,居心不良,早幾日前就已經將您驅……驅出暗廠,今日便要擇新任鬼宗長老……」
白骨聞言氣血翻騰,身上的傷隱隱作痛,眉眼漸染殺意,猛地推開侍從,「他算什麼廠公!」
侍從被鬆開了面上再沒了害怕之意,眼神陰冷看了四處,幾道黑影在周邊閃過。
白骨才行幾步,前頭洞壁之上已然落下數十人。
巨大的洞口陰風如刀利,在空曠的洞中呼嘯而過,刮在臉上生疼。
「暗廠不歡迎居心叵測的小人,廠公念在你往日辛勞,才繞過你一命,莫做過多糾纏,速速離開此地。」
白骨聞言忽而冷笑,微微垂下的眼睫輕輕抬眼,蒼白的面容越顯輕蔑,細長的拇指微撥劍柄,劍半出鞘,一聲清吟殺意凜冽而起,「我白骨從來不替他人做嫁衣,他想要拿,還未必有命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