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秀起身,望向天邊,這時候白雲密布,將太陽藏到了後邊,只剩下一縷縷光線證明它還高掛於天空之上。
天氣晴朗,然而京畿總兵葉天培只感覺混身發冷。
「你所說的這個叫做街壘的戰術,我從未聽說過,可我光是設想一下,就已察覺到了它的險惡。」
葉天培緊盯著尹秀,「你連逃跑的機會都不留給兵士們。
一旦我們像你所說的那樣,放棄在平原上與洋人接戰,而是收縮兵力進入津門城中,到時候洋人將奪取津門的外圍,暢行無阻。
然而洋人不可能放著這樣一支大軍不管,徑直往玉京而去,那樣的話,他們的背後會完全暴露在我們的眼前,這是八國聯軍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他們會進入城中,與我們爭奪每一條街道,每一座牌坊,你讓兵士們身處地獄,也讓津門的百姓被捲入其中。」
「難道我們在平原上開戰,等到戰敗之後,逃兵和洋人進入津門,百姓們就會安全?就不會受到滋擾了。」
尹秀反駁道:「這是唯一的機會,可以叫這些兵士不至於未到敵人面前,便先被炮火摧毀了勇氣,落荒而逃。
而且我也不要求那些士兵不能逃跑,我只要他們放上三槍,這就足夠了,層層阻截,以命換命。
至於百姓們,我已經在差人勸走他們了。」
「有些人是不會走的。」
葉天培鄭重道:「我雖不是津門人,然而我知道,津門人視離開津門為斷了根。」
「不走的話,他們就只能躲在家裡,或者拿起傢伙,加入我們了。」
尹秀顯現出一種叫葉天培感到驚訝的冷血,「於其叫兵士們因為落敗而被迫淪為亂軍,山賊,滋生動亂,不如叫他們在這裡留下名聲。」
「你是個很可怕的人。」
葉天培瞪著尹秀,「然而爭奪天下的人,都同你差不多。」
尹秀無意跟他解釋自己無心於天下,他只是問道:「總兵大人,我的這份計劃,你執行嗎?」
葉天培深色凝重,看著桌上的圖紙,「我得考慮一下。」
「時間不多了,你只管考慮,然而因為時間緊迫,街壘我們還是會繼續搭建的。」
「唔?」
葉天培看著他,「就連津門府台也同意了你的計劃?」
「他跑了。」
尹秀笑笑,「在知道洋人往津門來的時候,他連烏紗帽都不要,帶著家眷跑路了,總兵大人,你不知道嗎?」
「慚愧。」
葉天培有些不好意思,「我來的匆忙,並未跟官府那邊有溝通。」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津門府台是另一位大人的派系,他這個京畿總兵也指揮不動。
尹秀當做沒看見他的窘迫,只是說道:「即便他還在也沒什麼用,他走了是最好的。總兵大人,如今津門的存亡,只繫於你一人之手了。」
這話沒有叫葉天培感到激勵,反而是給他心裡籠罩上了一層陰霾。
尹秀將酒壺收回來,起身就要走。
「你去哪裡?」葉天培突然問道。
尹秀笑笑,「既然總兵大人已不打算留住我,我便去做些別的準備,我想你也需要一些時間做思考吧。」
「你是要去對付那隻洋人的先遣隊?」
「就當做是吧。」
尹秀沒有停留,沖任七做了個離開的手勢,「上門做客又不打招呼的話,可是會被人當做賊的,而我一向對盜賊沒有什麼好感。」
說著他又看向葉天培,「總兵大人,我希望你儘快作出決定,因為這將會決定很多人的生死。」
「我得考慮清楚。」葉天培仍在猶豫。
「我知道。」
尹秀再不管葉天培的想法如何,徑直往門外走去。
等到了外邊,已不見幾個行人的大街上,任七靠了上來。
「他派了人來跟蹤我們。」
「很正常。」
尹秀點頭,「這是他認為安全的做法,不是嗎?要是我們什麼都不叫他捏到,他反而要懷疑我們了。」
任七不滿道:「那傢伙實在是個很麻煩的人,也蠢的要死,大概這就是他之前一直在邊疆打滾,沒有被調回來的原因。」
尹秀攤手,「沒辦法,你知道這世上對的時機遇到對的人這種事,總是很難發生的,不然就不至於被稱作什麼千古佳話了。」
尹秀這話叫任七想起了昨夜的事情,不由有些沉默。
沒察覺出任七的不妥,尹秀又問他:「一塊去,還是我自己去?」
任七這時候心裡鬱悶,眼裡不由多了些殺氣,「沒我能行嗎?」
「那鐵定不行啊。」
尹秀被任七這莫名其妙湧現的殺氣嚇了一跳,只想著任七別把火轉到他身上就行,於是打個招呼,問路過的屬下要了兩匹快馬,立即和任七出了城去。
這時候已沒多少人往南邊出城了,津門的北邊則熱鬧的很,有出城逃難的平民,也有在號召下前來保衛津門的武人。
據說還有些人聽說了任七就在此地,特意趕來尋仇的,使得城門口呈現一種奇特的景象。
那便是出城的人垂頭喪氣,行色匆匆,臉上都浮現著懼色。
而入城的人卻是將頭抬得老高,胸膛也挺立著,把這當做一件極榮耀的事,視死如歸。
北城的城門口,負責接引那些武林人士的便是陳天友和師鐵兵,聶火三人。
江湖上的事,總少不了互相捧場,給對方抬抬轎子。
熱鬧都在北城,南城這時候出去的都是快馬,那是各方勢力派出的探子,只為了探查八國聯軍的情報。
已有不少人認出尹秀,沖他遠遠行禮,即便不認識他的,也要衝他投來注目禮。
「你如今是津門的大人物了。」
任七腿在馬肚子上又踢了一腳,「津門人愛較真,辦什麼事只憑著一口俠氣,即便再不對付,然而只要你有本事,辦的事叫人佩服,他們便也真心實意稱你一聲爺。」
「這於我而言倒是無所謂。」
尹秀一手抓著韁繩,另一隻手放鬆,垂在馬邊上,任由馬兒帶著他一晃一搖。
「我只是希望我們儘量把各界擰成一股繩,這便是最好的了。」
「一定會好。」
任七冷哼道:「只要沒有朝廷的人參與,便不會有什麼內鬥,互相陷害,出賣的事情發生。」
「可是這些人,大多數還未見識過洋人的可怕呢。」
尹秀一邊騎,一邊同擦肩而過,已經回城的人點頭致意。
「戰場就跟牙醫的診療床一樣,沒躺上去之前所有人都說自己是英雄好漢的。想必你第一次殺人之前也以為很簡單吧?」
任七不屑地斜了他一眼,「有什麼難的?你以為我第一次殺人會腿軟,手抖?」
尹秀豎起一個大拇指,「你天生是幹這個的料。」
「你罵人做什麼?」
任七冷哼道:「我第一次殺人,一刀下去,那人的腸子流了一地,我再一攪,他鼻涕便混著膽汁一塊滴到地上去。」
「咦,」尹秀感覺有些噁心,「然後呢?」
「然後我也吐了一地。」
「咦……」
尹秀這下只覺得更噁心了。
兩人繼續策馬向前,在路過一片林子時,迎面奔來一隊騎手,有五六人之多。
馬兒直挺挺向前,上頭的騎手也直挺挺坐著。
任七離老遠便察覺出了不對,不由皺眉。
等離近了,他從馬上甩出繩子,手腕一抖,在那馬隊前盪了一下,叫那些馬兒受驚停下。
隨著馬兒一個急停,一半的騎手從馬上栽下來,直挺挺砸到地上。
任七和尹秀從馬上跳下來,去看那些已死了多時的屍體。
他們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口,然而臉卻青,甚至是白的可怕,顯然是失去了全身的血液,又被人用某種方法定在馬上,叫馬馱著他們回來。
「都幹了。」
「嗯。」
尹秀點頭,「應該是那些先遣隊做的,給我們的一個警告。」
「警告?」
任七冷笑,「我看是他們在找死還差不多。」
「都一樣。」
尹秀已經跳上了馬匹,往前頭看去,「既然他們願意自己暴露行蹤,那便不用我們自己去找了。」
他搓搓手指頭上為數不多的鮮血,那血雖已涼透,然而足夠給尹秀提供足夠的信息,叫他通過【血腥回憶】找到那先遣隊最後出現的位置。
在那先遣隊之中,甚至還有幾個吸血鬼。
「有意思!」
尹秀一踢馬肚子,馬兒便快速向前奔跑,任七一言不發,也緊隨其後。
兩人又往前跑了一段,扎進一處暗無天日的樹林之中。
也就是在這裡,林中開始出現某種肅殺,冷冽的氣氛。
這是藏身在樹林的各處,先遣隊對他們的深重敵意。
還未等他們停住馬兒,四面八方便有彈丸射來。
雷鳴般的震爆聲響響徹樹林,煙霧瀰漫。
濃煙之中,一個吸血鬼截下斗篷,露出慘白的臉孔和通紅的眼睛,還有那對尖利的牙齒。
他瞪大著眼睛,搜尋兩人的蹤跡。
然而不用他尋找,尹秀很快便來到了他的面前,與他四目相對。
未來得及招呼同伴小心,吸血鬼的身後響起骨肉被切斷的聲響,然後便是一個接著一個的人倒下去。
如果這吸血鬼會中文的話,這時候應該喊一句點子扎手。
然而他不會,因此只能張大嘴巴,喊出,或者說是發出一聲呻吟後,被尹秀一手按到樹上,牙齒碎裂,飛濺。
「你是哪個家族的?」尹秀問道。
那吸血鬼滿臉的恐懼,然而又好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他連忙含糊說道:「德古拉,我是馬克·馮·德古拉·威廉士男爵,怎樣?」
「不怎麼樣。」
尹秀抓起吸血鬼,手上燃起火焰,眨眼間便將那吸血鬼渾身纏滿火焰,無視他在空中手舞足蹈的掙扎,活生生將他化作灰燼。
另一個吸血鬼見狀,不去救援同伴,而是撲向尹秀的背後,攻取他的後心。
尹秀站在原地沒動,然而那吸血鬼卻是視線模糊,錯過了他,一下把另一邊碗口粗的小樹撞個粉碎。
不妙!
儘管不知道其中的緣由,然而他也感覺到了尹秀的厲害,轉身就跑。
尹秀看向那邊,雙眼凝視那逃跑的吸血鬼。
畜生道!
吸血鬼躍向樹枝的身軀在半空中扭曲,變形,很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像從未在這裡出現過。
另一頭,任七手起刀落,眨眼間已將另外的人全部砍倒。
「喏,留給你的。」
任七指向其中一個還在掙扎的身影。
那也是吸血鬼中的一個,被任七砍去了手腳,這時候正在地上不知所措,滿眼的恐懼。
「十一,十二……」
尹秀清點著目標,最後指向那地上的吸血鬼,微笑道:「第十三個,你是第十三個呀。」
「什麼第十三個?」
那吸血鬼不明所以,然而已感覺到某種可怕的事情將要在他身上發生。
「我是說,你將是我殺死的第十三個吸血鬼,雖不是最重要的一個,然而卻是補足拼圖的一個。」
尹秀慢慢靠近他。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吸血鬼大吼,嘴裡噴出血來,不知是被任七砍傷了哪裡,還是自己太激動,撕裂了口子。
見吸血鬼望向自己,似乎是要死個明白,任七也搖搖頭,「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什麼十一十二的我不清楚。然而我很清楚,你馬上就要死了,這是可以確定的事情。」
「何必分的這麼明白?」
尹秀望向那吸血鬼,「都一樣的,反正你們殺死別人,吸乾別人的血之前也不會問原因的,對吧?」
那吸血鬼不知道,尹秀口中的第十三個,正是里程碑中的計數。
在經歷過堪稱漫長曲折的無數次戰鬥之後,這只可憐的吸血鬼,成了使尹秀的里程碑圓滿的計數。
尹秀雙手一抓一擰,吸血鬼的頭顱與身體分了家。
與此同時,他的腦海里響起了聲音。
【里程碑已達成:消滅吸血鬼(13/13)】(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