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玉和尹秀繼續往前,在離開瞭望南之後,他們已得到了足夠的補給。
「話說以前,你真的單槍匹馬降服過殭屍王啊?」馬小玉問他。
「昨晚,一次三隻。」尹秀比出三根手指。
「我是說以前。」馬小玉強調道。
「以前啊……」
尹秀有些語塞,只能點頭道:「也多少算是單槍匹馬吧。」
馬小玉聽到這話,便已知道他是在吹牛了,但也不拆穿他,只是抿著嘴笑道:「你說算,那就算咯。」
尹秀撓撓頭,又問她:「那你之前在大馬單獨對付那兩隻殭屍王,又是怎麼樣的?」
馬小玉臉上一紅,將頭轉到一邊,「我沒說是單獨。」
她說的很小聲,以至於尹秀壓根沒聽到,只能隨便點頭,當做是知道了她的答覆。
按照從望南那裡拿到的地圖,又結合千佛寺所在的位置,他們這時候離著千佛寺大概還有二百里的距離。
二百里,從地圖上看並不遠,然而望山跑死馬,想要一兩天便到達又實在不可能。
於是他們便在一個叫做鱗波的村子暫時停下。
這裡原先是一個漁村,順著流過村子的河直下,便可以鑽入大湖之中。
後來魚少了,這裡便也同別的地方一樣,種起了水稻,漁夫變成了農人。
不過不管原先這村子如何,現在也同交趾的大部分村落那樣,在殭屍浩劫之中荒廢了。
倒在稻田裡的,除了發黃髮乾的莊稼外,還有零星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
聞見那遠遠散發出來的臭味,尹秀已改了主意。
這裡已成了一片焦土,跟別的地方一樣,只叫人感覺可怕,荒蕪。
「走吧。」
未等尹秀髮話,馬小玉已做出判斷——留在這裡,什麼都得不到,只是浪費時間。
他們驅動馬兒掉頭時,從村子的深處,突然傳出聲音來。
那是一幫人敲打著什麼東西,步伐跳起,落在地上的動靜。
尹秀第一時間想到了殭屍,然而即便是殭屍王,在這樣的日光下也不可能出來行走。
於是他們兩人控制住駝馬的躁動,只是在路邊等著。
過了一會兒,那發出動靜的源頭現身了。
這一次不止是多了敲打的聲音,甚至還有樂器吹奏的聲音。
前頭的人分作兩列,一隊頭綁著紅布,另一隊則裹著白紗,蹦蹦跳跳,吹吹打打。
馬小玉立即牽動韁繩,調轉馬頭。
「快走!」
尹秀手上沒閒著,跟著馬小玉的行動,但嘴上還是發問:「怎麼了?」
「蛇神娶親。」馬小玉深色凝重。
然而他們剛調轉了馬頭,在他們的歸路上,還有一隊人過來,也跟這些人一樣的妝束,同樣是吹打著樂器。
既不高興,也不悲傷,他們的行為古怪,面容麻木。
蛇,在任何地區,國家的文化里都是詭異,可怕的存在。
它們似乎無處不在,柴房,水井,叢林,古道,甚至房梁和枕頭邊上,都有它們的出現。
而蛇,往往也代表著死亡和災厄,只因為它們輕輕一吻,婦人的腳後跟感到疼痛時,往往死亡也隨之降臨了。
正因為它們如此的可怕,又那樣的神秘,因此古人在發現自己不能滅絕它們以後,便漸漸將蛇視作了神靈對待。
它是帶來死亡,懲戒,不可捉摸,不可直視的古老神靈。
在大馬,當地的土人有時候也進行這種祭祀,這種祭祀一般是在遭遇了災厄之後才會舉行的,為的是平息神靈的怨氣,祈求原諒和保佑。
因為馬小玉知道這回事,也在第一時間想起要遠離它。
然而,這時候他們已被兩邊的隊伍所包圍了。
在敲敲打打的隊伍之中,有幾個人抬著一頂紅色的轎子,隨著轎夫顛簸,裡頭的人似乎也跟著晃動幾下。
那便是要嫁給蛇神的新娘。
在最開始的時候,馬小玉還想著要阻止他們的祭祀。
畢竟這是野蠻,血腥而又愚昧的,任何一個文明人見到了,都會想要阻止它。
可後來馬小玉漸漸明白,所謂的文明和野蠻,只是生活的方式不一樣而已。
即便你今天把作為蛇神新娘的女孩子救下來,在明天也照樣會有一個女孩被送上花轎,作為別人的替代。
許多人家甚至還把這種祭祀當做榮譽,自願奉獻。
要阻止這種祭祀,只有用血腥和武力,使得整個部落和村子的人臣服,訂立新的規則,如此才能改變這種狀況。
可為了救一個人,便要殺更多的人,而且還不知道有沒有效果,能持續多久,這是否又是一種自以為是的審視呢?
馬小玉從不認為自己應該比那些部落的人更聰明,或者更高尚,她不會有這種自以為是的優越感。
她當然也可以用法術,使得自己成為這個部落新的「蛇神」,但這一切也不過是循環的一部分而已,於未來無益。
因此如今的馬小玉遇到這種狀況,只是想著要躲開,不叫自己捲入其中而已。
尹秀自然是知道聽人勸,吃飽飯這個道理的,他並不糾結,只是跟著馬小玉這個懂行的人行動,一切照做而已。
然而這時候,他們確實已被捲入了這怪異的祭祀之中。
「把頭低下來。」尹秀突然招呼道。
馬小玉原本還在猶豫,但尹秀握住她的手時,從手心裡傳來的溫度又叫她安心下來。
於是兩人便低頭,任由祭祀的隊伍從兩邊經過。
他們並不打算與這些人有任何的交集。
漸漸地,敲打的聲音漸漸變得密集,響亮,好像有人就拿著鼓樂靠在他們的腳前吹彈。
尹秀還是低著頭,當做無事發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種冰冷,滑膩的觸感在尹秀的脖子上若有若無地滑過,叫人從骨子裡感到發涼。
還有笑聲,銀鈴般的笑聲像是在鋸子上滑過,每一下都脫離軌道,顯得無序,荒謬。
尹秀意識到不對勁,冷笑一聲的同時將手輕輕搭在行囊上。
鋥!
尹秀拇指一推,和泉一文字露出一寸,寒光閃動。
那些原先包圍著他們的吵鬧聲響一下戛然而止,等尹秀再抬頭時,那送親的隊伍已經走遠,消失在樹林後邊了。
但馬小玉還是看著那邊,有些出神。
【該不是她剛才中了幻術吧?】
尹秀伸手向她的胸前。
「你幹嘛?」
馬小玉抓住他的手腕。
「不幹嘛,我以為你需要我幫你解穴之類的。」
「你以為我被人家點穴了不成?」
馬小玉將他的手放開,沒好氣道:「就連你都沒中幻術,我又怎麼會中?」
摸了摸耳環,她說道:「我剛才在那隻隊伍里看到白孔雀了。」
「白孔雀?」
馬小玉白了他一眼,「就是那個穿短裙,你一直盯著看的白鳳凰她的姐妹。」
「哦,原來是她。」
尹秀反應過來,「她也在那隊伍裡頭打零工啊?」
「什麼零工?我是說,坐在花轎上的是她。」
馬小玉嘆了口氣,「大概她是自願去給蛇神獻祭,當新娘去了。」
「原來是這樣。」
尹秀點頭,突然又反應過來事情不對。
「不對呀,她一個苗人,跑到交趾來給交趾的蛇神當新娘做什麼,這豈不是很不對勁?」
「當然不對勁了,我剛才看她眼神呆滯,口水都快流下去了,好像撞邪了一樣。」
「那肯定是撞邪了呀!」
尹秀一拍大腿,「她們兩姐妹說是道士,又說是蠱師,其實水平差得很,說不定真就中招了呀。」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馬小玉瞥了他一眼,「我看你這樣子,好像是很關心人家的安危啊?」
「不至於。」
尹秀連連擺手,「只是我在懷疑,他們祭祀的那個蛇神,會不會與這兩個苗人有什麼關聯或者機緣而已。」
他這樣一說,馬小玉立即也感到好奇,或者說奇怪了。
儘管那兩個苗人與他們的目標不同,甚至路途也迥異。
然而此刻在交趾,她們似乎也陷入了麻煩之中。
雖然看起來完全不一樣,然而他們也得懷疑,事實上,那兩個苗人遇到的麻煩是否跟自己相同?源頭都是那隻旱魃?
……
隊伍行進間敲敲打打,沒有人注意到,在地上有一個影子混進了隊列之中。
白孔雀坐在花轎之中,身上那身樸素淡雅的裝扮已被換掉,全身裹在紅色的嫁衣底下,跟著轎子搖搖晃晃。
黑影升起,尹秀在陰影之中現身,將一張符紙按在白孔雀的後頸上。
白孔雀原本呆滯的瞳孔驟然緊縮,正要驚叫出聲時,尹秀已捂住了她的嘴巴。
抬轎的人只感覺轎子突然一沉,但沒感覺到別的動靜,所以只是繼續往前。
「喂,你要是叫出聲的話,我大概能跑掉,但你,可是要交代在這裡了。」尹秀低聲道。
「%@#%……」
白孔雀又掙扎幾下,眼角餘光看見是尹秀後,竟不由地安下心來。
深吸幾口氣,她不再掙扎,用手指點點尹秀的手背,示意他放開。
尹秀這才將捂在她手上的手放開,卻發現白孔雀已是滿臉通紅。
「怎麼了?」
「你說呢?」白孔雀剜了他一眼。
尹秀這才發現由於轎子很小,剛才他捂住白孔雀嘴巴的時候,其實兩人已近乎貼在了一起,臉貼著臉,身體靠著身體。
而尹秀的另一隻手則搭在了不該放的地方,柔軟而廣闊。
「……」
尹秀將手放開,只是低聲道:「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
白孔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你現在貼著我耳朵講話,你也要說是形勢所迫咯?」
「那不然我們就心靈傳音,或者打手語?你也不想叫外邊那些人發現你正跟我擠在一張轎子上吧?」
「呸!誰要跟你心靈傳音了?況且我也不會。」
儘管氣憤,但白孔雀還是不得不轉過頭,貼著尹秀的耳朵說話。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那得問你。」
尹秀的嘴裡有淡淡的酒氣,不難聞,反而有種特殊的香氣,熏的白孔雀臉上越發紅。
「你到底是怎麼被抓過來的?白鳳凰呢,她去哪兒了?」
「白鳳凰!」
白孔雀驚叫了一聲,又被尹秀用手捂住嘴巴。
直到她示意自己會控制住聲音,尹秀才再次鬆開手。
「我們遇到了殭屍,很多很多的殭屍。」
白孔雀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汗,「以前在苗疆的時候,我是見過一些部落煉殭屍的,但那也只是一兩具,用來打架的,像現在這樣,一下子出現幾十隻的,真是聞所未聞啊。」
「幾十隻也正常,如今事情變了。」
尹秀想起在望南的那個晚上,只覺得要是叫白孔雀她們碰上了,恐怕一百次都不夠死的。
如此,白孔雀能在屍潮里活下來,也算是一種幸運,還是祖墳冒煙的大運。
「那白鳳凰呢?她該不會……」
說話間,似乎是有個轎夫一腳踩歪,轎子顛了一下,兩人被帶著又擠到了一起,貼的更近。
「你別頂我!」白孔雀咬牙切齒。
「我已經把手拿開了。」
「不是手……」
轎子裡一下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白孔雀才悠悠然道:「白鳳凰應該也沒什麼事,她的身手一向是很好的。
我是運氣不好,跑路的時候不知怎麼的被這幫村民捉住,中了他們的法術,所以就來當這蛇神的新娘了。」
「她這麼不講義氣的,不來救你?」尹秀不滿道。
「女人講什麼義氣?」
白孔雀瞪了他一眼,「而且我說了,不是她拋下了我,是我迷路了!」
說著她又想起一件事,問尹秀道:「那你呢?你也是迷路了才到這裡來?」
「你為什麼這樣問我?」尹秀有些奇怪。
「因為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女道士,似乎也不在這裡呀。」
「你當我是什麼人?」
尹秀突然想起馬小玉大概還潛伏在隊伍的後頭,不禁打了個冷戰,趕緊和白孔雀把距離拉開。
然而轎子又一顛簸,使得他們兩個又貼在了一起。
「你不是通感境大高手,中原十根手指都不用就能數完的存在嗎?」白孔雀問道。
「是啊,怎麼了?」
白孔雀咬了咬嘴唇,手心出汗,「我以為像那樣的大高手,都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