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秀第一時間把這條蛇稱作大黑蛇，而不是別的，自然是因為它幾乎跟大紅蛇一樣的大。♦👍　➅９ⓈʰǗχ.ĆＯ𝕞　💢♘

  巴掌大的鱗片層層迭迭，泛著刺眼的寒光。

  猩紅色的眼睛好像一對紅燈籠，卻不叫人覺得喜慶，只叫人心裡發寒。

  那大蛇呼吸行動間，隨著晃眼的煙氣一起出現的，還有那叫人耳朵發疼的鱗片磨擦聲，宛若片片鋼刀在山石上滑過，又互相摩擦。

  尹秀一時感覺十分的混亂。

  來不及思考究竟是什麼落入了大黑蛇的陷阱，或者說進入了它的巢穴之中。

  因為此刻那條蛇正冷冷地盯著他，吐出同樣漆黑的信子。

  「那你以為呢？」

  「沒用？」

  尹秀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起來，毫無畏懼地與那大黑蛇對視著。

  跟小白狐它們的認知相反的是，大紅蛇並不是從別的地方來的，而是從先古時代便已存在的土著，遠比它們這些所謂的「本地人」和它們的祖輩活在這裡的時間要久遠得多。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甚至就連你，也是幻境的一部分，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實體。」

  什麼千年大妖，它們自以為度過的漫長歲月，在這些大蛇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大黑蛇張開嘴巴，發出一陣嘲弄的笑聲，像是金屬摩擦，極為刺耳。

  它想成仙，或者想取代太白神君，成為長白山的權柄，超脫原本的限制。

  「你知道自己在對一位大巫說什麼嗎！？」

  你以為的無人問津是有人走過了，往你這裡看一眼然後便自顧自走開？沒有打開瓶子的意思？

  然而實際上是主人並沒有發現你們這一堆沙子的存在。

  大黑蛇沉默了，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

  或許這五條從先古時代便在長白群山活動的大蛇，原先是接受了商某位君王的任命，留在這裡守護著某個秘密。

  大黑蛇的聲音在黑暗中有如雷鳴。

  大黑蛇如雷鳴的聲音里有了怒氣，尹秀周圍的黑暗開始泛起波紋，漸漸地又有星星點點的光亮出現。

  大黑蛇從原先的意外變成驚訝，然而它的神態上還是表現不出變化，它只是問道：「你見過另一條蛇了？」

  大黑蛇，你確實是守護之蛇，長白山的大巫。

  「以前，你是長白山的守護者，你藏在水面底下守護著這裡的一切，然而在你們背叛了太白神君之後，你就已不再是什麼守護者了，你只是害蟲而已，你是此地的禍害。」

  然而你已經墮落了，從神靈變成妖怪，在失去了從先古時代獲得的靈性的那一刻，你就跟妖魔鬼怪沒什麼差別了，大紅蛇如此，你也是一樣。」

  漫長的時間確實已改變了許多事情。

  「我沒有胡說，也不是在騙你，相反，我只覺得你可憐。就像你說的那樣，漫長時間叫許多東西變質了，其中也包括你的心。

  大黑蛇好像有些意外，立起半截身子看了一眼尹秀，紅色眼睛裡閃閃發光。

  大黑蛇繼續問他：「你以為什麼人應該會有好下場？為國為民者？拯救了天下蒼生的？施粥贈藥，收養孤老的人？這些人就應該有好下場？」

  尹秀感慨道：「聽著倒是挺可怕的。」

  「你們這些守護之蛇，長白山的大巫，最後卻都背叛了太白神君，背棄了自己的使命，如此，又怎麼能把別人的下場整天掛在嘴上的？」

  尹秀認真道：「漫長的歲月已經給你造成無可逆轉的損害了，甚至因為這損害過大，你自己都沒有發現。等你發現的時候，也已經無法挽回了。」

  「跟你口中所說的鍊氣士一樣。」

  可笑！你所處在的那瓶子只是架子上無數瓶子中的一個而已，而這樣的架子，堆滿了庫房。

  黑暗泛起漣漪，層層迭迭，好像誰往墨水裡丟下了一塊巨石，連同賺著墨水的墨硯和桌子一起砸翻，落入湖中，炸起一片水花。

  而在夢中的人，是不會被殺死的。

  黑蛇在幻境之中聽到尹秀的話語，渾身不由一震，那猩紅的眼睛裡泛出凶光，然而它又無法辯駁。

  「那所謂的鍊氣士，不是比普通人還慘？」尹秀皺眉道。

  大黑蛇此刻只想逃離，但尹秀已經開始捏動法訣，它便再無逃離的機會。

  「從商的時候開始，我們就已知道那些反抗者絕沒有好下場，他們有的被投入坑中掩埋，有的被火焰燒成灰燼，有的被流放到犬戎，朔方，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尹秀繼續伸手，那團黑暗在他手臂的攪合下逐漸分離，崩解。

  「那東西對我也沒什麼用。」

  「所以，在那橋上的機關，只要觸發了就會落入你所設置的無窮幻境之中？」

  我是說你是一粒有幸被風吹進了瓶中的沙子，而這幸運又算不得什麼，因為瓶中像你這樣的沙子滿滿當當，一直堆到瓶口。

  聽到尹秀這樣問，大黑蛇眯起了眼睛，寒氣更甚。

  相反，我們會變成佛陀手掌上的螞蟻，哪裡也去不了，永遠掙脫不得。

  「你搞錯了因果。」

  「沒錯，你也可以用商的祭司給我們的稱呼——大巫。

  「那怪不得了。」

  「但你以為自己就有本事消滅我了嗎？從商時代到現在，漫長的歲月都無法給我帶來任何損害，就憑你，又能做到什麼？」

  然而你以為成仙的機會就存在於這瓶子之中？

  「你在反抗從商以來就有的秩序和規則。」

  大黑蛇反應過來，尹秀能從層層幻象中脫離出來，依靠的不僅是自身的實力，恐怕這心如止水的境界，才是關鍵所在。

  他只會被嚇死，或者陷入無窮無盡的錯位，混亂的幻覺之中，被那些幻覺活活嚇死，或者耗盡心力而亡。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尹秀的目光也變得銳利起來，如果那大紅蛇是大黑蛇的同伴的話，那眼前這傢伙也將是他的敵人，二者之間又會有一場大戰。

  鋒利鱗片所形成的圓陣逐漸收緊，終於到了尹秀的眼前。

  一想到之前那連串撲朔迷離，顛來倒去的幻象，尹秀也不由感到頭疼，就連【止水之心】似乎也不能抵擋那樣的幻境。

  這兩位地位崇高，法力強大的大巫，背叛了太白神君。

  正因為有這種想法，它才襲擊了太白神君，將祂殺死，導致太白神君魂消魄散，長白的香火遺落到了別處。

  隨著尖刀逼近，聲響震顫著他的耳朵，叫尹秀的太陽穴狂跳。

  儘管沒有明說，但尹秀還是知道了大黑蛇的言下之意。

  這兩條大蛇聯合起來發動了一場叛變，最後將太白神君殺死，以此希望能由自己來掌握長白群山。

  「我不是什麼宵小。」尹秀淡然道。

  而你又是有機會成仙的人，因為你可以看破重重幻象，見到我的真身。」

  「畢竟你是從先古的商時代活到現在的兩條巨蛇之一，對吧？」

  呲啦……呲啦……

  「也包括太白神君？」尹秀問道。

  「哦？你不害怕？」

  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個墮入了凡塵的妖怪，一個背叛了自己主人的混球而已。

  「多少人造訪名山大川，只為了得道成仙而已，其實得不得道也不要緊，最緊要的是成仙。

  「守護之蛇？」

  「它原先是我的同伴來著，五條守護之蛇的其中一條。」大黑蛇發出笑聲。

  果然，這是一件可怕的，匪夷所思，但卻真實發生的事情。

  不料，大黑蛇卻似乎是不情願提起這件事，蜷縮著身子將頭扭了過去，不再與尹秀對視。

  「我說你有成仙的機會，這個機會並不是四成或者一成這樣的【小概率】，也不是一百個里有一人，一千人里有一個這樣的【渺茫】。

  大黑蛇吐出一口霧氣，「不管你們怎麼走，是一個人還是一百個，只要上了橋，我就必定會注意到你們，畢竟……」

  「你在胡說什麼？」大黑蛇憤怒道。

  尹秀指尖上多出了幾張黃澄澄的符紙。

  良久，尹秀聽到一聲悠遠，低沉的嘆息。

  然後有一天，一隻老鼠跳上架子，尾巴稍微一甩，瓶子咣當一下落在地上，砸的粉碎。

  尹秀手裡符紙發出金色的亮光，有如太陽，照亮四周的黑暗。

  那是巨蛇的鱗片豎了起來，好像一柄柄張合的鋼刀，向著尹秀逐漸推近。

  「你為什麼沒阻止它？」

  尹秀咧嘴，「我倒是好奇，在你眼裡，是不是不管什麼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你不是宵小，但你真的如我說的那樣，覬覦長白山的權柄對吧？」

  如此，尹秀的猜想便得到了驗證。

  這便是你們這些追尋長生之道，訪仙問道之人最後的下場。」

  在那肉眼可見的波動之中，逐漸崩潰的黑暗裡傳來大黑蛇聲音。

  這種感覺像極了清晨時分將醒而未醒時的掙扎，只叫人覺得有千斤巨石壓在胸口，叫他起不來，又不想繼續睡下去。

  這些大巫在山裡存在了長久的時間，歲月漫長到足以叫它們忘記那從商一直延續到現在的使命和初心。

  大紅蛇便是已經如黑蛇所說的那樣，「變質」了。

  執迷不悟者，理當有這樣的下場。」

  商王成湯原本是夏桀的臣子，他理應服從，尊敬夏桀的統治，因為夏桀是王，是天下共主，掌管著山和大海。

  「世間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只要時間足夠長久，就難免要變質。

  尹秀另一隻手捏起劍訣，龍虎罡氣在他身上奔流而出，逐漸形成一條張牙舞爪的白龍，睥睨著那身形雖大，實際卻空無一物的巨蛇。

  「你是說，只要見到你，就有成仙的機會？」

  「你錯了，大巫。」

  然而最後滅亡了夏桀的，不就是作為臣子的成湯嗎？

  夏在神話時代延續了四百多年，從那些神話一樣的祖先手裡傳下來，最後到了桀的手上，不也變質了？

  所以，沒有什麼是不會變質的，我們和這個世界一樣，這個世界是永遠變化著的。」

  「唔？」

  不知怎麼的，雖然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然而尹秀卻不由自主地沖那條蛇問道：「你也想要……長白的香火嗎？」

  「原本就沒有什麼機關，那只是你的夢境而已。」

  因為貪婪而墮入凡塵，又因為嫉妒而失去靈性，這便是這些守護之蛇墮落的開始。

  「太白神君，也是長白群山的一部分，祂既是誕生在長白群山的神靈，是長白群山的權柄，也是長白群山本身，所以我們也守護祂。」

  大黑蛇把自己的問題問完了，接下來就該尹秀問它了。

  就連那在唐代已有了靈智，藏身在無間世界的老母，相比之下其實也不過是活了沒多久的妖怪而已。

  這五條蛇在漫長的歲月里或是沉眠，或是經歷了什麼事情，到尹秀的這個年代便只剩下兩條而已，一條紅的，一條黑的。

  大黑蛇身子游移起來，尹秀眼前的黑暗便也開始蕩漾，氤氳著。

  「沒錯，通體赤紅，宛若河流一般長，山丘同樣大的巨大蟒蛇。」

  在理清了一切之後，尹秀心中對大黑蛇的那點敬畏之心徹底消散。

  尹秀咧嘴，「開頭你就說了，這只是夢境而已，從我們一開始以為自己踩中了機關開始，到剛才，一切都只是你編織出來的夢境而已。

  「當然是這樣的，因為鍊氣士們所追尋的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就好像要從水中撈起月亮，從東邊追逐那向西邊落下的太陽一樣，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你守護長白山的方式不是用那強大的身軀，比起肉體，你有更加無可防禦，無孔不入的武器，那就你編織出來的幻境。

  尹秀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謂，一時有些茫然。

  「你是怎麼知道的？」

  如果你還是原先的守護之蛇，大巫，那我們就絕無可能從你編織的幻夢之中脫逃出來。

  忽然，尹秀向前伸出手，指尖觸碰到近在身前的鋒利鱗片。

  我們守衛著長白群山的祭壇，地宮，以及這裡的一切秘密。」

  「我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有好下場，但我以為，那些背叛者就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尹秀望著那片寒光，只感覺下一秒自己就要被這大蛇蜷縮起來的身子切碎，四分五裂。

  尹秀攤手，「我說了，我又不是什麼鍊氣士，也壓根不想成仙的，這些對我來說，根本沒什麼要緊的。」

  「難道，太白神君的隕落，你也出了一份力？」

  接著，一陣疼痛和眩暈在尹秀的腦中同時出現，叫他汗流浹背，眉頭緊皺。

  「怎麼，你也是覬覦太白權柄的宵小？」

  「可我聽別的妖怪說，就是你那通體赤紅的同伴將太白神君殺了，以至於長白群山的權柄失落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在殺死了太白神君之後，它們並沒有因此得到權柄，成為長白山新的山神，反而似乎還遭受了某種懲罰。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尹秀兩指作劍，指向大黑蛇。

  那條蛇張開漆黑的嘴巴，帶著腥風撲向尹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