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尹秀與白蓮聖女分開,隻身回到溪谷之中時,那殘酷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這時候日斜西山,橙黃色的陽光灑在溪谷里,映的那些鮮血和兵器越發鮮艷,也叫那些已經蒼白的臉龐泛出血色來。
尹秀站在樹頂,看著眼前的荒涼景象,不禁也生出許多的感慨來。
雙方在這一戰里都損失慘重,是絕無可能浪費心力再來收殮,處置這些屍體了。
如此,這些屍體便只能靜靜躺在這裡,等到那些野獸聞見氣味過來,將他們一塊塊撕裂,最後再被不知道從哪裡湧來的山洪,泥石流所覆蓋,了無蹤跡。
正如此感嘆的時候,一陣細微的聲響在林子裡響起。
尹秀立即將手握在腰間的長刀上,緊盯著那發出聲音的方向。
只見兩名血滴子撥開枝葉,從林子裡走了出來,正看著尹秀。
尹秀端詳了兩人一會兒,然後才將手從刀上放開,取下面罩。
「我以為你們這時候已到肅親王的大營去了。」尹秀說道。
「原本是想去的。」
任七也取下面罩,露出那張堅毅冷淡,好像用刀子刻畫出來的臉。
「可是少了你一個,不好交待,所以我們也就只能【陣亡】了。」
「可惜,叫白蓮聖子那王八蛋走了狗運,多活了一天。」尹秀笑道。
任七聽到尹秀將肅親王的真身倒出,似乎也不感到奇怪,只是平靜點頭。
「叫他多活幾天也行,反正那混蛋看起來就是一副短命相,早晚叫人給收了。」
說著他又問道:「上次追殺你們的那個白蓮教強者,就是那個拓跋文武?」
「不是。」
尹秀搖頭,「上次差點叫我們栽了跟頭的是左賢王白禮,這個是右賢王,拓跋文武。」
任七低頭思索著:「好大的手筆,白蓮教左右賢王都齊聚白雲山了,再加上上次遇見的雷公,白蓮教一共出動了三個通感境大高手。以往即便是刺殺皇帝,也沒出動過這麼多的高手。」
「不一樣,這對白蓮教來說,可是【滅國】之戰,自然得賭上所有,掏空家底了。」
頓了頓,尹秀又不確定地問道:「話說,這算是白蓮教的全部身家嗎?」
「這我哪知道?」
任七撓了撓頭,「白蓮教的活動一向隱蔽,他們的法壇有時候藏在深山地道里,人跡罕至。
有時候卻公然放在鬧市里,像是開著一間店鋪一樣,生怕你不知道他們就在這裡。
因此他們的行為和想法也常叫我們捉摸不透。
我在大內的那些年裡,執行了上百次任務,確認遇上過通感境高手的時間,也只有那麼一兩次而已。
根據粘杆處的資料,能掌握到的白蓮教明面上的通感境以上的大高手,大概不過一手之數。
哦,那個雷公應該是個添頭,剛入了通感境就急著送死了。」
任七語氣之間頗有一種得意,畢竟他剛踏破玄關就已擊敗了以往那好像高不可攀的敵手。
「那朝廷呢?大內有多少大高手?」尹秀對這個問題實在感興趣。
「大內總管狄威就是一個。還有在那次,白蓮教闖入禁宮刺殺的那一回,也有幾個從未見過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跑出來截殺那些人,在事件結束後又迅速消失,無影無蹤。
所以我猜,也許朝廷的大高手,老怪物,很多都藏在了大內,沒怎麼出門。」
「那就說狄威好了,那傢伙怎樣?」
「狄威?不差。」
任七取出水囊,灌了一口泉水。
「說起來之前我也是在他手底下,受他節制的,不過他管著很多個部門,很多人,所以即便我在大內還有【四大名刀】的稱號,他也不一定記得我。
那狄威是雷峰寺的叛徒,據說小時候是被那裡的方丈收留的,將雷峰寺三十六房的絕技都融會貫通了,一身功夫已入了化境,後來或許是為了榮華富貴,又或者有什麼恩怨情仇。
反正他入宮後第一件事就是領著軍隊將雷峰寺踏平,全寺僧人從上到下殺了個乾乾淨淨,如今雷峰寺的遺蹟聽說還時常聽得到鬼哭狼嚎的聲響,叫人半夜都不敢靠近那裡。」
「畜生,十足的畜生。」海東青說道。
對於他的憤慨,任七隻是笑笑,「大內的人都是這樣的,不是畜生,你在大內都混不下去。」
「這話豈不是把你自己也罵了?」
「有什麼所謂,我已經不是大內的人了。」
任七仍顯得十分的平靜。
「反正狄威,他是我在大內唯一認識的大高手,而且不知道已經在這一境界深耕了多少年,實力不容小覷。」
「那要是我們兩個遇上了這通感境的高手,會如何?」海東青問道。
「你上次不是已經見識過這類高手的能耐了嗎?」任七問他。
海東青神色堅定,「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想再確認一次。」
「我知道了。」
任七點頭,隨後認真道:「要是遇上了狄威那樣的高手,你們兩個都會死,可要是遇上別的世外高人,尹秀會死,你則不一定。」
「不一定?」
就連尹秀也疑惑起來。
「沒錯,就是不一定。狄威一向是寧可殺錯絕不放過,而且他實際上也不在乎有沒有殺錯人,只考慮有沒有全殺完而已。
至於別的高手,世外高人啊……」
任七瞥了海東青一眼,「他是個過得去的對手,那些人會有戰意,也會有殺心,所以他會死。
至於你,只要你站旁邊一點,他們大概不會對你下太狠的手,因為像他們那樣的絕世高手,大概也不是會斤斤計較的人。
而且他們不是為朝廷做事的,多少也要顧及一點江湖道義和名聲地位,不會為難你的,那樣不好看。」
「你這說的好像海東青是婦孺一樣。」尹秀笑道。
「你怎麼知道的?」
海東青小聲嘀咕著,又瞪了一眼尹秀,「你不是時常跟我說,不要拿性命來開玩笑?怎麼你現在聽到自己可能會死,還笑得出來?莫非你也有什麼不治之症?」
「啐!」
毫不顧忌海東青可能會有的態度和想法,尹秀只是笑道:「我不笑,我哭著跟那些江湖巨人,武林前輩說饒我一命,他們就會放過我了?
而且這世上就沒有誰是不能死的,都是凡人,兩個肩膀頂著一個腦袋,誰還有不死之身不成?
真要死的時候,就是你是什麼皇帝,王爺,也得照死不誤啊。」
「是這個理。」
任七點頭,「白蓮聖子那王八蛋扮做什麼人都一樣,到頭來都只有把脖子洗乾淨的份而已。」
「那拓跋文武呢?你對他了解嗎?」尹秀又問道。
「你當我是包打聽,還是粘杆處的探子了?」
任七十分不滿,「這些老怪物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就是死在哪裡都沒人知道,我怎麼知道他實力如何?而且我又沒見過他。」
「你沒見過我?可我卻見過你,還將你記得十分清楚,這些年來都沒怎麼忘記,以至於在這樣的濃霧裡遠遠看你出刀的動作,便立即想起曾跟你有過一面之緣啊,四大名刀之一的【冷雨】任七!」
「老玻璃,你暗戀我啊?」
任七轉過頭去,拓跋文武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們的身後,正在林中站著,身上滿是肅殺的氣息。
「找你的?」尹秀眉毛挑了挑。
「就不能是找你的?」
說完就連任七也知道這不太可能,所以乾脆也上前一步,將刀抽了出來。
「你說,我們見過?」
「當然見過。」
拓跋文武抹了一把臉,「在江南的時候,你不是曾帶著手下闖入了總壇,將我白蓮教眾三十二人一齊抓走,在菜市口斬首?這件事,我能記一輩子。」
「那你記性倒是挺好的。」
任七將長刀在手上掂了掂,「我記得那時候還是有些漏網之魚乘船逃走的,可當時你既然在場,怎麼不見你出手?」
拓跋文武瞳孔微微縮緊,「當時我有任務在身。」
「明白了,身不由己。」
任七點頭,「人在江湖,這種事是經常有的,我能理解。所以你認出了我,現在是來找我報仇的?」
「我們的事等會兒再算,這麼多年都過去了,還差這麼一會兒嗎?我不著急。」
拓跋文武要找的人是尹秀。
「小子,我問你,白蓮聖女人呢?」
「你們教里的人你問我?」
「你把她擄走的,我不問你,問誰?」
【明明就是她擄走我的。】
尹秀瞥了他一眼,「白蓮聖女大概已經回你們的地盤去了,你現在快點回去的話,還跟她聊會兒天。」
「怎麼?」
任七打量著尹秀,「你沒把她幹掉?」
「抱歉,現在還不是時候,我不能在這時候殺了她。」尹秀認真道。
「隨便你。」
任七似乎真的毫不在意,「報仇是我的事情,跟你沒關係,你要是把那個娘們殺了我反而要找你的麻煩。因為,她是我要殺的人。」
「放肆!」
拓跋文武鬚髮怒張,「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任何人都動不了聖女一下。」
「我知道,所以你馬上就要斷氣了。」
任七將兩柄長刀轉了一圈,發出令人膽寒的呼嘯聲。
「這不是你稱手的傢伙。」拓跋文武說道。
任七大方承認:「確實不是,我的傢伙放在別處,但是砍你的話,這對刀也湊合能用。」
「好,那你儘管試試。」
拓跋文武將袖子捲起來一些,露出有如鋼筋一般肌肉虬結的手臂。
尹秀見狀,腳步已開始悄然往後退,可他卻驚訝地瞥見,海東青竟然想著上前!
「喂,你不要命啦?」
尹秀連忙拉住他。
「總不能叫他一個人面對這樣的高手吧?」海東青說道。
「你懂什麼啊?」
尹秀將他再往後拉一些,「任七也是高手,高手對高手,哪裡有我們插手的份?」
「所以我們就只是看著?」
「能留在這裡看著就已經是很講義氣,很夠朋友了。
你想想,任七贏了當然是皆大歡喜了,可等下要是任七倒了,那接下來要面對這個怪物的可就是我們了。」
聽見尹秀這樣講,海東青也不由地變了臉色,不用尹秀拉著,他又往後退了幾步。
任七不滿地回過頭來,「還未動手,就料定了我會敗陣,有你們這樣講義氣的朋友嗎?」
話音剛落,他手上長刀齊出,帶著破風聲砍向拓跋文武。
拓跋文武一直注視著他,幾乎是任七長刀剛出手的時候,他已踏著腳步上前,一手探出,在任七刺來的刀刃上連點數下。
那疾如奔雷流火的長刀去勢立即凝滯下來,咯嘣一聲斷做幾截,落到地上。
任七毫不猶豫地棄掉那已經斷了的刀,將手扶在另一柄刀上,做雙手持刀的架勢,向著拓跋文武頭部砍去。
拓跋文武往後仰去,幾縷銀色的鬚髮被刀刃帶起,飄飛到空中。
後仰躲開斬擊的同時,他雙手向前探出,像是陡然變長了一般,拓跋文武的手探向任七大開的中門。
任七瞳孔驟縮,不去阻擋,也不躲避,而是操縱刀刃,在空中畫出一個尖銳的直角,再次劈向拓跋文武要害。
拓跋文武當即放棄進攻,腳下一點,在地上踏出一個深坑,往後退去。
還未退出多遠,他腳下再一擰轉,又踩出一個深坑,再次往任七懷裡撞去。
就在這時,任七又改成了單手持刀,另一隻手從匣子裡拔出一柄嶄新的長刀,單手反握,砍向對方。
拓跋文武沒有料想到任七出刀的速度這樣快,手上當即鼓蕩氣機,用巧勁往任七刀刃上一托,一滑,勉強卸掉這奪命一刀的勁力。
呲啦!
拓跋文武胸前衣裳裂開,任七手中長刀在他胸口處留下駭人傷口,帶起血花。
大意了!
感到殺機臨身,拓跋文武再次將勁力運轉,一拳裹挾風雷轟出。
任七將長刀橫轉過來格擋這一拳,幾乎是拓跋文武的拳頭剛砸在刀刃上,那長刀便已碎做粉塵。
無比強橫的一拳砸在任七胸口,當即將他逼退出去。
「好功夫。」
「好劍法。」
兩人站定,看對方的眼神里不由地又多了幾分肅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