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教的神行術果然是盜版的，只跑出幾里地，剛鑽入林中，白蓮聖女就再也壓抑不住，從嘴裡吐出一口鮮血，臉色蒼白。

  但她來不及休息，幾乎是法術被解除，停下的瞬間，她手裡已抓住一柄匕首，轉身刺去。

  尹秀也毫不猶豫地將長刀刺出。

  咣當！

  白蓮聖女手中匕首脫落，手腕發麻，被尹秀一刀架在脖子上，再動彈不得。

  「殺了我！」白蓮聖女咬牙切齒。

  尹秀沒殺她，但也沒將刀移開。

  喝！

  白蓮聖女突然將脖子往前一送，自己往刀刃上撞去。

  尹秀立即將刀收回，然而還是不可避免地在白蓮聖女雪白細膩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滲出血珠來。

  「你找死啊？」尹秀喝道。

  「你想抓活的領功，沒那麼容易。」白蓮聖女瞪著他。

  「瘋女人。」

  尹秀將面罩取下，呼吸終於通暢了一些，「誰想抓你了，要不是被你的神行術卷進來，我這時候已經……」

  「已經什麼？」

  認出是尹秀，白蓮聖女頗為驚訝，然而心裡又不知怎麼的鎮定了下來，沒了之前的緊張。

  【已經把肅親王的腦袋摘下來了。】

  尹秀癟著嘴搖頭，此刻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歸隊」，回到血滴子的隊列中去。

  以任七的性格，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往肅親王的大營去了，絕不會等他。

  而且白蓮聖女已經脫逃，溪谷里的戰鬥很快就會結束。

  如此，尹秀便成了落單的人。

  想到這裡，他又瞪了白蓮聖女一眼。

  白蓮聖女當即也不甘示弱地瞪大眼睛，「你想幹嘛？」

  「不想。」

  尹秀將刀收回鞘中，轉身就想離開。

  白蓮聖女不知道他這話語裡暗藏的玄機，然而尹秀既不是朝廷的鷹犬，看起來也沒有要取自己性命的意思。

  儘管仍然不知道尹秀為什麼扮作血滴子的模樣，可白蓮聖女的警惕心已消除了不少。

  擦掉嘴角的血跡，她看了看周圍的狀況。

  他們此時身處某處錯綜複雜的溝壑之中，又像是某片沼澤地，四周潮濕悶臭的氣味直往白蓮聖女的鼻子裡鑽，熏的她眉頭直皺。

  「我們現在在哪裡？」

  「我哪裡知道？」

  尹秀手裡拿著羅盤，同樣眉頭緊皺，「你說你壓根也不會法術，還敢用這盜版的神行術？不怕受到反噬，當場暴斃啊？」

  「哪來那麼多講究？我看教里的師兄師姐，哪一個是正經學過法術的？有的是農民，有的是小販，只要師傅顯靈了，照樣能夠刀槍不入，吃香吞蠟，水火不侵。」

  「所以你們才練功練死那麼多人啊。」

  尹秀無視白蓮聖女那要殺了他的眼神，只是自顧自拿著羅盤開始尋路。

  眼下劉半仙不在身邊，他們便沒有要因為某個人進行搏殺的必要，只要各自離開即可。

  留白蓮聖女活著，比殺了她要更有用。

  因為只要白蓮聖女活著，白蓮教那幫烏合之眾便不至於作鳥獸散。

  她是白蓮教里最有地位，最有號召力的人，只要她一聲令下，不知道多少教徒願意為她付出性命。

  也只有她活著，白蓮教才能成為在長白群山牽制官軍的一股力量，使他們有所顧忌。

  「媽的，想殺個人都這麼麻煩，顧首顧尾的。」尹秀不忿道。

  「你想殺誰？」

  白蓮聖女輕輕柔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嚇了尹秀一個激靈。

  這個少女只要不是在戰陣前喊話，她的音調里似乎就少了一些英氣剛強，而是帶上了幾分溫潤。

  然而如果因為這個就把她當做人畜無害的鄰家少女，那可真的是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了。

  「你跟著我幹什麼？」尹秀問她。

  白蓮聖女只是笑笑，「你剛才是不是在打算殺了我？」

  「我沒這麼說。」

  「但你確實這樣想了。」

  「唔？能感知人心，也是白蓮聖女的特殊能力嗎？像是特異功能什麼的。」尹秀問道。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白蓮聖女盯著尹秀，「我有的是預知的能力，老母託夢的能耐，要是真有讀通人心的能耐，也許我們就不會落入這場圍殺之中。」

  「果然是這樣。」尹秀點頭道。

  「什麼這樣那樣的。」

  白蓮聖女皺起眉頭，「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一點。」

  「我沒什麼好說的。」

  尹秀徑直從她身邊走過，「我是你的敵人，不是你的下屬，沒有必須要跟你交待不可的事情。」

  「那你要怎樣才會告訴我，跟我講明白什麼是【果然是這樣】。」白蓮聖女的語氣被迫緩和下來。

  「就是問路還要做半截揖呢，你這個態度我怎麼好意思告訴你呢？聖女大人？」

  「那就【請】！您告訴我，您說的果然是這樣，是什麼意思，謝謝。」

  白蓮聖女抿著嘴唇，一字一句，從牙縫裡將話擠出來。

  如此，尹秀終於才對她的態度滿意了一些，背著手道：「我說，你們之所以在這裡被圍殺，一方面確實跟你孤軍深入有關係，你們的前探太過冒險，深入了，以至於落入了官軍往四周張開的大網之中。」

  白蓮聖女似乎有話要講，在跟尹秀視線相對後，頓了頓又將話語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尹秀似乎還真有了某種讀通，看透人心的本事。

  「你們確實只是一條小魚，說起來人數眾多，可是在長白群山之中，這點人數掀不起波瀾來。

  有時候即便池塘里張著網兒，小魚小蝦也會從那網眼裡游過，什麼都不會撞上。

  而且我看得出，最開始也沒那麼多白蓮教眾在溪谷里，他們是後來趕來支援的，對吧？」

  白蓮聖女點頭，認可尹秀的說法。

  在溪谷里的那些人，已占了白蓮教這次進入長白山人數的三分之一，而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肯定沒有機會回來了。

  想到這裡，白蓮聖女不由地感到心頭揪緊。

  尹秀看出她表情的變化，只是淡淡道：「先別急著心動，感嘆世道不公，這才哪到哪啊？」

  白蓮聖女瞪著他，「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尹秀認真道：「我是說，白蓮教里出了叛徒，而且是針對你的，那傢伙將你們的信息傳遞給了朝廷，以至於你們遭受了一場滅頂之災，差點連你這白蓮聖女都死在了這裡。」

  「原來你也這樣想的。」白蓮聖女神情凝重。

  「原來？你早知道了？」尹秀看著她。

  白蓮聖女被尹秀這樣盯著，不禁覺得有些奇怪，微微低下了頭。

  「也不是早知道，是在溪谷之中的時候才回過神來，我們一開始只有十幾個人，想著到烽火台附近勘察而已，後來就連右賢王都得帶兵過來救護，增援，如此我才隱約覺得，有人出賣了我們。」

  白蓮聖女眼睛裡蒙上了一層薄霧，似乎是在苦苦思索著。

  「不用考慮那麼多，白蓮教里想你死的人只有一個而已。」尹秀說道。

  白蓮聖女遲疑了一下，問道：「誰？」

  「你不是已經猜出來了嗎？就是聖子啊。」

  尹秀神色認真：「除了白蓮聖子那王八蛋以外，白蓮教里誰還會希望你掛掉啊？」

  「不許你罵……」

  白蓮聖女瞪大眼睛，隨即又軟了下來，「好吧，聖子他為人確實……」

  「我在魔都的時候跟他有一面之緣，我是說，我差點拿下了他的腦袋。」

  「魔都？我一直以為聖子在南疆來著。」

  「你的信息太過時了。」

  尹秀說道：「在魔都的時候，他就在肅親王邊上，當他的幕僚，門客。」

  「肅親王！？」

  白蓮聖女又驚又怒，「我教堂堂白蓮聖子，竟然成了朝廷的走狗，為什麼！？」

  「這我哪知道啊？很多時候我也沒辦法理解你們白蓮教行事的邏輯和想法的。

  不過也不能怪人家聖子，人往高處走，你們白蓮教說起來是遍布九州，教眾上百萬。

  朝廷呢？光是拱衛玉京周邊的軍隊就有一百萬了，是個人都知道怎麼選啦，白蓮聖子是個聰明人，他肯定知道哪一邊勝算大一點，跟著哪邊走好處多啊。」

  「你說這話的語氣，好像小說里那些搬弄是非的三姑六婆，離間兄弟義氣的陰險小人。」白蓮聖女斜眼看著尹秀。

  「你跟白蓮聖子的關係很好？那你以為呢？白蓮聖子為什麼好好的一教聖子不當，要跑去給肅親王做幕僚？當他的走狗，下屬？」尹秀反問她。

  白蓮聖女被這個問題噎住，遲疑許久，終於低聲道：「他終究還是利慾薰心，被權力迷了眼睛。」

  尹秀抱著胳膊，不說話，只等著白蓮聖女繼續往下說。

  白蓮聖女又猶豫一下，終於還是開口，鬼使神差地在尹秀這個外人，甚至是敵人面前，講起了有關白蓮聖子的密辛。

  「我被孫姥姥帶入教內的時候，聖子還沒入教。

  過了兩年，教內的一位賢王才帶著他出現在總壇，將他稱作聖子。

  說起來我算是聖子的師姐，但他從未這樣稱呼過我。

  從小到大，他都是一個冷冰冰的人，我不是說他性格孤僻，相反他跟誰都能聊上幾句，總壇內的每個人他都能叫出名字來。

  然而我總感覺那只是他的一種偽裝，一種處世的方法而已，我看過很多次，他臉上笑著，眼睛卻是冰冷的，好像一對刀子。

  因此那時候即便我們是總壇內唯一的兩個小孩，我也從不跟他走近，因為我怕他。

  長大以後，我們便開始為教內效力，我主要負責發展，培養教徒。

  而他則時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在各地掀起動亂，搞各種各樣的動作和事件出來，鬧得沸沸揚揚。

  在上一次會面之後，我已有一年多的時間未曾見過他了。」

  尹秀打量白蓮聖女一臉，「像你這樣的年紀，能有幾個一年多啊？」

  「你說什麼？」

  「沒什麼。」

  尹秀擺擺手，「照你這麼說，白蓮聖子就是一年到頭別的不干，專心在各地起事，打仗了唄？」

  「差不多，然而這也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除了教內偶爾有人將幾封從南疆傳來的書信交到總壇外，關於聖子的音訊，實際上也沒幾個人知曉。

  後來在各地的起事，也是其他師兄師姐負責的，聖子他好像，好像……」

  「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對吧？」

  「沒錯。」

  白蓮聖女點頭，「有段時間，我以為他已經死了。」

  「那他要是真的掛掉了，你是高興，還是欣慰？」尹秀突然問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蓮聖女眼裡有了火氣，「我教中人，都是情同手足，雖然來自五湖四海，背景不一，身份不同，可我們比兄弟姐妹還親，他要是不幸遇難了，我只會難過惋惜，想盡辦法為他報仇而已。」

  「白蓮聖子那王八蛋要是有你這麼講義氣就好了。」

  雖然與白蓮聖子只見過一面，然而尹秀已先入為主地認為，那傢伙是混蛋中的混蛋，小人里的小人。

  「你能不能別動不動就叫他王八蛋，或者你提起他的時候別帶上白蓮二字？」她抗議道。

  「好，那就不提他，我只問你，白蓮聖子那王……那人，為什麼要出賣你？」

  白蓮聖女眉頭緊皺，「他想借著我的死亡，一統白蓮教。」

  「這就合理了。」

  尹秀一拳砸在掌心上，「哪可能一個字頭有兩個話事人的嘛？雙話事啊？」

  「你在講什麼？」白蓮聖女不解。

  「沒什麼，我是說這是你們內部的事情，不容外人插手的，自己人，打死無相干嘛。」

  「你從哪裡學來那麼多怪話的？」

  「很怪嗎？我以為這些都是頗有道理的警句。」

  「怎樣都好。」

  白蓮聖女無意與尹秀在這些問題上扯皮，也自覺地講不過他，她只是認真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聖子犯了教規，我會親手把他帶回總壇，將他交由教內長老發落。」

  「難咯，如今的聖子不管是手腕還是別的，可你強的多，就憑你想要抓住他，難於登天啊。」尹秀呢喃道。

  「即便我沒這能力，可左右兩位賢王也會助我一臂之力的。」

  白蓮聖女神情堅定，「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不能坐視一個背棄兄弟手足的人，繼續竊據白蓮聖子之位。」

  「那我祝你一切順利，幫我把白蓮聖子那個王八蛋砍死。」

  「你又在王八蛋前面加上白蓮二字了！」

  白蓮聖女憤怒地抬頭看他，可尹秀只是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好了，就到這裡了。」

  「什麼？」

  白蓮聖女這時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她已跟著尹秀走出了那片沼澤，登上了一處山頭。

  四周的山頭清晰可見，也包括白蓮教潛伏著人馬的營地。

  她轉過頭，認真道：「我欠你一個人情，一定會還你，只要是不違背道義的要求，你說什麼我都會照做。」

  「我還真有一個要求。」尹秀說道。

  白蓮聖女雖然不是隨口一說，說完就當放個屁給忘記了，然而她也沒想到尹秀還真這麼快就提了出來，不由地嚇了一跳。

  然而她還是定了定神，說道：「你儘管說。」

  「我的要求很簡單。」

  尹秀看著白蓮聖女，叫她臉上泛起一抹緋紅，一時不知所措。

  「下次見面，我希望你別逼我動手殺了你，你見了我就逃，就這麼簡單而已。」

  未等白蓮聖女反應過來，尹秀從山頭上一躍而下，腰間劍匣里噴出蒸汽，借著滑索往林子裡鑽去，一眨眼消失在她的眼前，只剩下呼嘯的風聲。(本章完)